她一震,殷夙傲却已经大笑出声,“算了吧,留下她?要她面对双亲的指责,还是面对你们所谓朝廷的丑陋嘴脸,或者是帮你安抚你的新婚妻子?如果你真的想过你的胞姊,那么一开始你就不会答应风君恩。”
凌千骆闭上眼没有回答,殷夙傲的话没错,自古忠义不能两全,他和姊姊是一体的两个影子,或者说他们都被凌千骆这个身份束缚着。
“十七年前就已经注定了这么一天,可惜千萝太过善良。”
殷夙傲的斗篷隔着两个一模一样的人,像镜子里的倒影,只有一个人能够走到阳光下。
弯腰轻轻抱起像失去灵魂的凌千萝,殷夙傲讥诮地看了看凌家的方向,转身要离开。
“站住!”凌干骆喝住,“放下她,如论如何她是凌家的人,还请将军让我们一家团聚。”一扬银枪截住他的退路。
殷夙傲望着那把曾经在凌千萝手中游转的银枪,嗤笑出声,“团聚?可笑的团聚,无非是牺牲一个成全自己的跳梁小丑。你们准备怎么对待她?痛哭流涕地请求原谅?这样的背叛她以后,连恨的权利也不允许她拥有?”
“别说了,我们走……”他怀中的凌千萝低低地恳求着。她只想离开这里,什么都不想去想了。
“好,我带你走。”殷夙傲也低柔地回答着。
可是凌干骆的银枪却已经袭了过来。“我说了,留下她,我欠她的全部还给她。”
殷夙傲抱着她翩然一退,闪开了银枪的锋芒,脸上的讥诮更加深了。
“想和我动手?你还不配!”
“此生原本只承认你们这两个对手,可是现在看来,你远不如千萝。”早就知道千萝还有一个影子,可是没想到这个影子居然真的走出来取代了本尊。
凌千骆的眼中依旧冷漠,却没有反驳。殷夙傲说得没错,即使他做任何补救,当他为了私欲答应伤害胞姊的那一刻,他就已经沦为小人了。
殷夙傲看到了他眼底的悔意,更加恶意地笑着,“不过还是要感谢你们,天曦国的这个厚礼,我收下了,你告诉风君恩,落日国五年之内绝不会进犯天曦。”
埋在他斗篷之下的凌千萝一怔。他的话是什么意思?
“奇怪吗?千萝一定不知道,你的朝廷用你和我交换五年的和平。或者说从一开始你被派去应战,阴谋就已经开始了,只不过你原来的主子想的是杀了你,而新帝是把你送给我。”
她的心一寸寸地凉着,这就是天曦第一武将的价值吗?
殷夙傲感觉到了怀里的颤抖,反而邪笑着问凌千骆,“我说得对不对?”
她紧紧抓住他的衣襟,压抑着几乎破口而出的哭泣,哀求着,“离开这里,带我离开!”
穿过漠然站立的凌千骆,殷夙傲抱着她上了他的骏马,低声问怀里默默哭泣的女子。
“还要看一眼吗?”
她摇摇头,瞬间马儿奔驰而出,斗篷被风微微扬开了一个缝隙,凌千萝从缝隙中看到了垂手站立的弟弟,也看到了远方被喜娘们拉扯奔来的梁绯筝,或者更远的地方,还有凌家的两老。
但是最后的视野,是天曦国古老的房檐屋舍,那片晴空万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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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上也曾有人试图拦下跋扈驰骋的殷夙傲,但最终那把漆黑的长戟和殷夙傲张扬魔魅的笑声,从此变成许多士兵的梦魇。
离开京城很远后,殷夙傲勒马扶起倒在怀里一动也不动的人儿,她的目光空洞没有焦距,仿佛已经被掏空了一样。
“千萝……”
凌千萝却把身子往斗篷的深处埋了埋,不愿理会他的呼唤。
“我想你最好毫无后悔的离开,我可不希望我的女人心里除了我还有其他。”殷夙傲有些残忍的抱着她翻身下马,打开了斗篷,让阳光肆无忌惮地照在她身上。
“不要!不要!”她挣扎了起来,“别这样!”她不要暴露在白日之下,她是见不得人的,她只是个被抛弃的影子而已。
“我认识的凌千萝从来没有逃避过,也从不屈服过什么。你是谁?”
他不为所动地退后一步,小山坡上,四处一片荒野,远处的京城若隐若现,连同头上的晴空艳阳彷佛都在看着他们。
凌千萝不住地颤抖。好耻辱的感觉,像是被剥光了放在闹市街头一样,那样的仓皇、那样的羞耻。
“抬头看看这片山河,看看你的家乡。”他强迫她站起来,动作粗暴,却在言语中透出了担心,“我们都是格格不入的,因为这个地方都不属于我们。”
她挣扎不开,骤然大吼,“那我该属于谁?没了国,没了家,我到底属于谁!”
“你可以属于我!”他也怒吼,“我不是落日的半面鬼将,你也不是天曦的战神将军,我们不过是殷夙傲和凌千萝!”
她看着他那张原本阴柔妖冶的脸,如今满是不知名的狂热和光彩。
“千萝,我要你,七年前就已经把你当作我此生的伴侣。如果你要天下,我可以给你天下,但是我要你自由地做自己想做的事情,我想和你一起策马奔腾。”
策马奔腾?凌千萝颤抖地转过身,环视着这片陪伴她二十二年的国家。
遥想十五岁在大殿封将,那时百万大军齐声高呼“将军千岁,战神无敌”。
遥想与长月国大战百日,以五万人马大败长月十万精兵。
遥想京城夹道三里为她欢呼雷动……
现在却要告诉她,那些过去不是她的,是属于另外一个人的,是必须全部忘记的。
忽然她仰天大吼,“啊——”
这声嘶吼凄厉绵长,直冲云霄,惊起周遭无数雁雀,更在这无边荒野山坡被风吹拂回荡。
殷夙傲听着,那是如同雪鹰自尽前的悲鸣,绝望而痛苦。
她停止了嘶吼,低头却呕出了点点鲜血,这般的涕血鸣啸却依然吐不出心头的苦闷。
“为什么?!为什么?!”
一声声悲愤的哭喊在风中响起,和着血泪,她跪在地上放纵的发泄着。
为什么一开始给她那么多的期望?为什么一开始不让她做个平凡的女子就好?
京城中的凌家两老和凌千骆,刹那心头也是一阵抽疼。
那样穿透灵魂的嘶吼,即使远在百里之外,又怎能不冲击着众人的心。
终于,她哭累了,软软地倒在殷夙傲的怀里,他抱着她上了马。
夕阳西下,他的斗篷包裹着两人,也让怀里的人不被夜风侵袭。凌千萝昏沉地随着马匹的动作摇晃,鼻息中是温暖安全的味道,那是身边这个男人的味道。
无论过去如何,此刻断肠的她唯一的去处只有他的怀抱,只能随着他一起走向太阳落下的方向,那个曾被她视为最危险的地方,也把她当作最危险的敌人的落日国。
第八章
华服美食,金钗罗扇。
原来天下的女人都是被这样豢养着。
凌千萝躺在柔软的床上,乌黑的长发映着雪白的丝被,让她宛如浮在云间,阳光穿透这座寝房的重重纱幕,柔和的散落在她的肌肤上绽开朵朵光影,闭上眼睛,风过珠帘,细细碎碎的声音传来。
那柔光和珠翠的声音是每个午后必然的点缀,她慢慢张开双眼,起身披着及地的雪白长袍,缓缓穿过珠帘。
房外是一望无际的花海,正是一日好时光,花开得干娇百媚,游鱼在花下的池中嬉戏。
这样的生活是所有女人梦寐以求的吧,她坐在栏杆边,看着下面追着花瓣的鱼儿,又开始日复一日的发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