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娜站在水槽边开口:“我说她疯了才买那么大又破的地方,但她当做耳边风,一个寡妇真——”
菲娜絮絮叨叨地说个不停。凯蒂则瞪着小模型,试图分析自己复杂的感情。那幢房子究竟是什么模样?
罗伊头也不抬,径自说道:“我相信你妈现在正等着带你参观。”
凯蒂的眼睛开始刺痛起来,泪光模糊地望着外公粘贴一片又一片的木片。她想到西雅图熟悉的房子,而今这个新家却是极其陌生,她想到自己一味抗拒母亲,可是她又非常想念她。
“外公?”凯蒂静静地开口。
“嗯?”他似乎仍专心于手上的工作。
“我需要你告诉我方向。”
他抬起头,笑得像疲倦的圣诞老人,伸手轻捏她的手。
“好孩子。”他说道。
道路陡峭而弯曲,一路上没有街灯,只有稀疏的住家,她轻而易举地找到地方,并将车子停在一片常绿树林边。
她在小径顶端伫立良久良久,才拾步走下阶梯。她轻轻叩门,退后几步等待着。透过蕾丝窗帘,室内依稀有人影移动,她的心半是期待半是害怕地怦怦跳着。大门一开,梅琪笑容可掬地走出来。
“凯蒂,你来了。”
“哈罗,妈。”她冷冷地回应。
“来,快进来。”梅琪拥抱冷冷的凯蒂,心中暗忖:噢,凯蒂,别像你外婆一样。但是她默然不语地手插口袋,任由梅琪搜索枯肠地寻找话题。
“嗯,路况还好吧?”
“还可以。”
“我还以为你会早点到。”
“我先到外婆家,吃了晚餐才过来。”
“唔。”梅琪小心翼翼地掩藏失望之情。她早已准备了凯蒂爱吃的通心粉、牛肉九、乳酪面包和苹果派。“OK,他们一定很期待见你。”
凯蒂拉掉围巾打量厨房。“原来就是这里。”室内充满温暖和好客的气氛,但和西雅图的家有天壤之别。原来的旧餐桌呢?这张新桌子哪里来的?母亲从何时起开始穿得这么年轻了?面对这么多的改变,凯蒂感觉仿佛离家数载而非几周而已,而且没有她,母亲过得更愉快了。
“是的,这是第一个改装的房间。那是外公的旧桌子,柜子是新的,但是地板是原有的。你想不想参观一下?”
“大概吧。”
“呃……先月兑外套再参观。”
她们穿梭在空旷的房间时,凯蒂问道:“我们的家具在哪里?”
“家具运到时地板还没装修,所以全放在车库里。”
参观途中,凯蒂发现一个显而易见的事实,母亲根本无意重塑往日的点点滴滴,反而计划以陌生的家具来装满整幢房屋。凯蒂的厌恶感再次升到高处,即使她不得不承认原有的家具根本不适合十英尺高的天花板和宽阔的空间。
她们来到望海楼的房间,这里至少有凯蒂渴望已久的熟悉感:她的床和衣柜在宽敞的空间里似乎缩小了些,床上铺着她使用经年的碎花床罩,还有几只大玩具熊。衣柜上是她九岁时的生日礼物、珠宝盒和她的百宝箱。
她瞪着眼前的一切,只觉得喉头有个硬块梗着,突然间这一切显得十分幼稚而可笑。
梅琪在她身后静静说道:“我不确定你想摆些什么。”
一股沉重的改变压在凯蒂心头,使她喉咙紧缩,刹那间她希望自己还是12岁的年纪,父亲还活着,她也不必面临这些改变。但同时她又喜欢当大学新鲜人,接触这个广大的世界,挣月兑父母的束缚。她突然转身投进母亲怀里。
“噢,妈,长……长大真得很难。”
梅琪心中充满爱和了解。“我知道,孩子,我也是。”
“对不起。”
“我也深感抱歉。”
“可是我仍然想念旧家和西雅图。”
“我知道。”梅琪轻抚她的背。“但是它和所有的回忆都属于过去,我必须抛开它为生命留下新的空间,否则我会枯萎,你能了解吗?”
“我了解。”
“离开旧家并不表示我会忘记你爹和他对我们的意义。我爱他,凯蒂,那样美满的婚姻我希望有一天你也能经历。但是他的死使我把自己封闭起来,不再关心任何事。来到这里以后,我觉得自己又活了过来,生活变得有意义有目的,你知道吗?”
凯蒂看见母亲崭新的一面,凭着强大的毅力,撇开寡妇的压力重新出发,投入新的兴趣。她不墨守成规,贮藏一屋子的传统家具或急切地投入收集骨董的行列。她像个职业妇女,怀着强烈的自信迎接新的挑战。她更是个坚强的母亲,从悲剧中净化心灵。而今凯蒂接受了母亲这新的一面,意味着她必须向往日告别。
她抽口气退开:“妈,我不想喜欢这里,但是我忍不住喜欢它。”
梅琪笑容可掬。“真的?”
凯蒂擦擦眼睛,娇嗔地抱怨:“见鬼,我讨厌骨董!偏偏你的信里一味描述铜床和大衣橱,害我好奇心大发,甚至开始兴奋地想象它们未来的模样!”
梅琪笑呵呵地将凯蒂拉进怀里。“亲爱的,成长就是学习接受新事物。”
凯蒂拉拉梅琪的衣袖。“我40岁的母亲穿得像嬉皮少女也是成长吗?”
梅琪低头打量自己的穿着。“你喜欢吗?”
“不,是,”凯蒂摊开双手。“老天,我不知道!你看起来不像妈妈,倒像宿舍里的大学生!”
“身为母亲并不表示我必须穿得像老太婆,对吗?况且我喜欢40岁的年龄。”
“噢,妈……”凯蒂勾住母亲的手臂一起走向楼梯。“或许这里感觉不像家,但只要你快乐,我就应该为你感到高兴。”
接着凯蒂若有所思地说:“外婆不赞成你买这里,对吗?”
“外婆曾经赞成过什么呢?”
“就我记忆所及是没有。你和她怎么会有这么大的差距呢?”
“当然是个人的努力,”梅琪回答。“有时候我怜悯她,有时候她实在令人生气。我一周只去探访一次,那是我们唯一能融洽相处的方式。”
“外公倒是个大好人。”
“是的,很遗憾我无法常去看他,但是他常来,他很喜欢这里。”
“外婆来过吗?”
“没有。”
凯蒂忍不住讶异。“真的!你没邀请她吗?”
“当然有,但她总是推三阻四,令人恼火。”
“为什么?真令人不解!”
“我也模不着头绪。似乎她见不得别人快乐,总是借机浇冷水或斥责一番。”
“我刚到她就劈头数落一顿,只因为我没穿橡胶靴。”
“正是如此。为什么她这么做?是出于嫉妒吗?听起来荒谬,但是她的反应……或许因为我和父亲极亲近,或许因为我守寡而仍过得愉乐,至于我买这幢房子,她更是唠叨不休。”
“我们要去她家过感恩节吗?”
“是的。”
“你失望吗?”
梅琪展额一笑。“明年我们留在这里,如何?”
“一言为定,我很乐意。”
“如果你愿意,春天可以回来打工,清理客房,同时尽情享受沙滩和结交新朋友,要不要考虑呢?”
凯蒂一笑。“或许。”
“好极了,来点苹果派如何?”
凯蒂咧嘴微笑。“我一进门就闻到了。”
梅琪伸手揽住女儿的腰。三个月的母女对立宛如重担压在梅琪心头,而今心上一块石头落了地,梅琪只觉得这个感恩节快乐无比,母女俩并肩走进厨房。
第九章
12月带来更多的雪,观光客完全绝迹,要到假期过后,越野滑雪的人和雪车才会再入侵杜尔郡。
一天午后梅琪开车进城领取邮件,她刚停好车子踏上人行道,突然听到某人的呼唤。“梅琪!嘿,梅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