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琪,你还好吗?”
“只是有点瘀伤而已。”更多的开关声。“噢,可恶,看来没电。”
“我车里有手电筒,等一会儿,我去拿。”
片刻之后,他的手电筒照到梅琪的身形,她身着鞣皮夹克和高跟鞋,站在锯木架旁边,脚边有一截断裂的木条,看起来很不协调。
他们伫立在黑暗的屋里,只有一线暗淡的手电筒灯光照亮脸庞,一如多年前他们并肩等待晨曦。
瑞克心想,自己实在不应该来。
梅琪暗忖,自己最好快离开。
“来吧,我们参观参观。”
他将手电筒递给她。“带路吧!”
她一路领他参观厨房、佣人房、小浴室、大厅、音乐室、餐厅、楼梯、三间客房和将改装成逃生门和浴室的第四间客房。
“我把最好的留待最后,”梅琪领他走进一间房间。“这就有眺望台的主卧室!”她以手电筒照射四周,然后推开通向望台的门。“看,这就是眺望台,可爱吧!白天时,海湾小舟和千帆岛影尽收眼底。”
“我多次由船上遥望这里,心想它一定能看见大好的风景。”
“这是最好的房间,我本想留着自用,但是后来我了解自己应该使用楼下的佣人房,有单独的浴室和小客厅,离厨房又近。所以我决定将这里改成蜜月套房。”她走回室内。“将来这里要有一张铜床和一些蕾丝枕头,或许那边放一座大衣柜,那边是穿衣镜,窗户加白色蕾丝窗帘,使风景若隐若现。此外当然要重新磨亮所有的硬木地板和家具。嗯,你认为呢?”
“我认为今年冬天你会相当忙。”
她笑了。“我不但不介意,还非常期待。”
“此外,”他一瞥手表。“我该送你回家了。免得你母亲唠唠叨叨。”
“或许她已经在家等着教训我,仿佛我还未成年一样。”
“嗯,天下的母亲都是一样的。”
他们一起下楼。“我无法想象你妈和我妈一样。”
“她不常唠叨,但是偶尔会抱怨南茜常常出差对婚姻不好。”他们走下楼梯,瑞克又补充一句:“问题出在我也有同感。”
梅琪闻言有些迟疑。瑞克首度暗示他的婚姻有些不如意,梅琪只能搜索枯肠寻找合宜的话。
“对不起,梅琪,忘了我刚刚说的话。”
“不……没关系,瑞克,我只是一时无言以对。”
“我真的爱南茜,但自从迁回这里,我们的关系开始疏远起来。她一周工作五天,周末我又得上船。她讨厌船而我厌恶她的工作,这是我们必须解决的问题。”
“婚姻总有不如意的地方。”
“你的呢?”
“当然不例外。”
“我可以问是什么吗?”
“他嗜赌,最后因此而丧生,那架飞机正是载运旅客前往赌城雷诺的专机,他每年都去。”
“而你从来不去?”
“我只去过一次就没兴趣,但又不能禁止他前往。他向来为此而存一笔钱,并且辩称他的赌从来不曾影响家计,可是我总认为那笔钱可以用来一起环游世界,或是……”
沉默笼罩着他们,两人近得足以触及对方,最后梅琪颤巍巍地吸口气。“我爱他,”她低语。“我们的生活里应有尽有。旅游、帆船、乡村俱乐部。如果他没踏上那班飞机,今天我们还在一起享受生命。而今他死了,我却依然对他愤怒不已,那种罪恶感是你无法想象的。“
瑞克伸手捏捏她的手臂。“对不起,梅琪,我不是有意勾起不愉快的回忆。”
她退开一步,他明白她正暗中拭去眼泪。“没关系,心理治疗使我明白这种反应很正常,或许正如你气南茜一样。”
“怒气和罪恶感在我心中交杂,因为我知道她热爱那份工作而且十分胜任。但是我仍不平衡,尤其周末我们本可以在一起,她却忙着处理销售报告。”他叹口气,颓丧地说:“噢,总之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再次笼罩的沉默中,弥漫着一股特异的亲密。
“梅琪,以前我没和任何人谈过这些话。”他承认道。
“除了失亲情感支持团体以外,我也没向任何人提起。”
“我真会选时间——对不起,我破坏了你原有的快乐和兴奋的情绪。”
“噢,瑞克,别说傻话。朋友是做什么用的?而且我还是觉得快乐和兴奋呀!”
“好极了。”
他们一起转身随着手电筒的灯光走向厨房的门,梅琪停住脚步,再次晃动手电筒照亮四周。
“我很喜欢你的房子,梅琪,完工之后有机会的话,希望还能来看一看。”
“届时我会泡壶茶来招待你。”
他们跨出后门,梅琪随手锁门,两人一起走向卡车时,瑞克问道:“明天你在这里吗?”
“是的,我已经开始油漆二楼的木工家具,接着是贴壁纸、上窗帘。”
“我驾船经过时,会鸣汽笛向你致意。”
“如果听见汽笛声,我会到眺望台向你挥挥手。”
“一言为定。”
他们沉默地开车回家,彼此都察觉到一股微妙的转变。往日的吸引力虽然受到压抑,但确实出现在他们之间。他们暗中告诉自己无妨,因为这种独处的时刻不会再出现,以后她自有事业要经营,而他也有自己的工作。他们宛如偶然交错的两颗星,谁也不愿承认这一刻的美好和亲近,宁愿忘记他曾月兑口唤她“梅琪,我的女孩”,以及承认婚姻生活的不愉快。
他将卡车停在她娘家门外,起居室的灯光透过窗帘流泻出来。
“谢谢你,瑞克。”
“我的荣幸,不必客气。”他轻声回答。
他们在微光中凝视彼此,她的侧面映在车窗玻璃上,他的双手握着方向盘。
她心想,一切就这么容易。
他暗忖,走吧,梅琪,快。
“再见。”她说道。
“再见,祝你好运。”
她低头去拉把手,门又卡住了。他倾身靠过去推门,那一刹那间,肩膀擦过她的胸部。
门应手而开,瑞克立刻坐直身体。“好了。”
“谢谢你……晚安。”她急忙下车,在他还未回答前就甩上车门。
瑞克毫不迟疑地换档离开,梅琪走上阳台台阶,伸手模模滚烫的脸庞,心想自己一定躲不过母亲的眼睛!她一定就在门内等候!
丙不其然。
“结果呢?”菲娜只说一句。
“等一下,妈,我必须先上洗手间。”
梅琪匆匆拾步上楼,关上浴室背靠着门闭上眼睛。走向洗脸台打量镜中的身影。就片刻之前,车内弥漫的那股热烈气氛而言,她的脸看起来还算十分正常,没有一丝红晕的迹象。
他是有妇之夫,梅琪。
我知道。
所以一切到此为止。
我知道。
离他远一点。
我会的。
但即使她向自己再三保证时,心中也明白这其实没有必要。
第七章
第二天黄昏,玛丽号的汽笛声破空而来,好像南北战争前河船的巨吼。
呜——呜——呜!
即使隔着好一段距离,地板和门窗亦为之振动不已。
梅琪猛然扬起头,手里拿着一把刷子,浑身警觉而兴奋。
汽笛再次破空而来,她蹒跚地起身狂奔,穿越最南端的卧房到眺望台,但是枝叶茂密的枫树挡住了视线,看不见水面上的景象。她伫立在树荫下,忍不住一阵失望。
你在做什么,梅琪?
她退后一步,警惕自己。
扁是他的汽笛声,你就跑成这样是怎么回事?
仿佛有人大声斥责她一般,她静静地转身进屋里去。
那之后,天天都有汽笛的呼唤,她总是愕然地停止手上的工作,扭头望向屋前,但是再也不曾有第一天那样奔跑的反应。她告诉自己,她对瑞克的反应纯然是出于往日熟悉的友情,自己根本无权对他念念不忘,遑论她向来看不起搭上有妇之夫的单身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