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夫人,该是安寝了。”被派来伺候的凤霞拧紧了眉,双手忙着打铺,看向依在窗栏旁的方水莲,不由连声催促道。
略一回神,身着一袭比甲的方水莲抬起迷濛的目光,如梦似幻的神情顿变得澄清,回以淡笑:“不,我还不累。”看着她很是疲累的神情,便随口又补了一句:“若你是困了,先去歇息罢!”
主子没安寝,身为下人的她哪有这胆先行入睡。凤霞摇摇头,噘了噘嘴道:“少夫人,甭等了,还是身体要紧,每夜您都这般,身子怎能吃得消?”等等等,就算等再久,少爷还是不会来的。
知晓话里的意思,她凄然一笑,自洞房花烛夜,她便没再见过自个儿命定的夫婿。
那日,她身着霞帔、头戴凤冠,一身大红礼服包里着她玲珑有致的身躯,含羞羞带怯,坐于花雕牙床,正等着她的夫君前来挑去顶上喜帕、对饮合卺酒,直做一辈子同心夫妻。
无奈,她等了又等,房外喧闹已过,归于一片清静,突地喀啦一声,来人推门而入,步伐沉稳,一股不同于女人清香的味儿袭来,她知道,来者是个男人,亦是她日后的夫君。
红巾下,她看不清男人的脸,仅是静坐着,按捺澎动的心,男人伸手扯下遮面的喜帕,她偷偷地抬起眼,小觑了下,这才见着她要共同扶持一辈子的丈夫。
如传说中的俊逸,内心不免有些窃喜,正当她略微羞涩之际,他的话却将她打入无比寒冷的冰窖里。
他说了,她不是他想娶的女人,他心有所属,无奈长上不许、礼制不容,娶了她是万全之策,无疑的,她可以是世人眼中的结发妻,可他并不是她今世的良人。
他要的人,不是她……
犹如五雷轰顶,新婚之夜,合该是款款深情、万般缠绵,怎奈他如此绝情,一对视,便陷她于不义。
匆匆一瞥,落下话后,说了开来,他便拂袖而去,留她一人,独守空闺,房里的牙床显得宽大冷清。
燥闷夏夜,她的心,却凉透了。
那日之后,似是刻意所为,她再也见不得他一面,等了又等,自晨曦至黑夜,知晓他的行迳也是从身旁仆人所闻。
日子就这么着了罢?!她不敢多想,今生的夫君心底永远住着一位女子,而她永远取代不了,她的存在,不过是名把持头衔的妻子,恍若虚设,不值顾盼。
“凤霞,你是不是知晓什么,可否告诉我?”方水莲启口轻问,自始至终便知晓,府内另有位女子,而她即是戚少瑛口中的至爱。
心头猛然一惊,凤霞心虚地低下头,没胆直视那睁直的双眸,讷讷地道:“少夫人,小的仅是个下人,哪会晓得什么事,最多也仅是些上不了台面的琐碎事罢了。”
“是么?”见状,她便明白,真实缘由是不会轻易让她这有名无实的少夫人知晓的。方水莲不由轻叹一声,苦涩一笑,遂将目光转了回来,睁亮的眸子顿变得深邃而幽远。
或许同是女人的心态做祟,她不过是想探探,那令他夫君朝思暮想,挚爱一生的女子到底是怎生模样,有何本事,坏了她一生。
可说真格的,就算她知晓了,又能怎么着?自想来,仍是无用,抿了抿嘴,也就打定不再追问下去。
倚靠窗前,默然无语,着髻的发丝有些散乱,她不伸手平抚,却任由晚风吹拂。
女为悦己者容,少了赏识之人,又为何装扮?已是形同弃妇的她,无论是美是丑,就算装扮再美,也是无人欣赏。
半晌无言,凤霞不禁拿眼探了探,见着少夫人的神情,想是亦知晓了些事,有些事不说开,反倒是好,安稳平静地过下去,无非是种幸福。
“好了,我再待会儿便睡,你先下去罢!”
闻言,见她无意再问,凤霞反是松了口气,只因这事儿不好拿来说嘴,虽她是个小婢,可这点儿人情事故还懂,嚼舌根,可不得在正主儿面前嚼去。
既现成有个台阶可下,何不顺势搭了下去,想到这里,凤霞是的一声,便隐隐退了出去。
待掩上门扉,方水莲即垂下眼,摇曳的烛光,照得一脸落寞。
挨身倚靠,怔怔凝望远处,眼神空,思及夫君的无情,她的眸子不由蒙上一层水雾,眨了眨,无声地落下泪来、湿了脸庞,颗颗的晶莹滴于手背,洇成一片泪花。
什么都不必说了,事实摆在眼前,她不死心的拗执,换来的同是一次又一次的伤绝。
她要的不多,仅希冀夫君能移步前来探上一探,见见她这位有名无实的妻子。
唉,多想亦无益,夜已深沉,她也是累了……
方水莲缓缓地探出手,闭上窗棂,原是打算就此歇息,突地闻得几许杂声,窸窸窣窣的,似是东西穿越而过,不细听,还当真没能辨得出来。
现刻的时辰,大伙儿莫不是歇息安枕去了,怎还会有着声响?她疑惑地探头出去,睁眼张望,左瞧右看,隐然间,黑密一片的视野中闪烁几丝银光,渐强渐弱,于暗夜里闪了几回,便又不见了。
这般奇异的银光,令方水莲不禁发疑,隐约传来的一股腥膻味更是教人困惑。打定主意,她提起了胆子,轻推门扉,步出厢房,就为了一探究竟。
手持烛火,金莲轻叩,方水莲举步维艰,小心翼翼地走着。自幼便缠上的三寸小脚不适行走,才一趟不过是回廊短程,走个一回,早是累得她满身是汗、腿儿发酸。
然则,这点痛苦倒不至于叫她退缩,抵着脚底的疼,穿过两道拱门,不知怎么走地,寻着微弱的声响,一晃眼,便自南苑走到了后院。
停下脚步,前方黑压压的一片,着实令她有些发颤,百般思量下,迟疑片刻,还是走了过去。
一踏出,难受的浓腥味便一古恼地朝她袭来,她不由得纠起脸,提袖掩鼻,靠的越近,味儿便越发浓厚。
弥漫四阁的,不是牲畜身上的腥臭味,而是极其刺鼻的血腥味……
了然会意,猛然一惊,她压下内心涌来的恐惧,提高手中的烛火一探,地面上竟是一大滩鲜血。
灯火照去,沥血盈满,流成一条长沟,红滟滟的,犹如一幅泼墨画,显得格外怵目惊心。
循着血迹往上探去,血液似是仍在流动,一波一波的,自上往下,探灯一照,突地照得一只血肉模糊的残尸,吓得她往后倒退,脚一踉跄,不禁软倒在地,整个人是惊呆了。
“老天爷呀……”仔细一瞧,地面上的残骸原来是只肥大的鸡,方水莲掩嘴哽咽,频频作恶,泪水就这么不受制淅哩哗啦地滚落。
地上的残骸,碎肉飞散、鲜血横流,除了残余的几支白骨外,尚存一只鸡头,身子全都教不知名的畜牲给吃了。
情景之骇人,莫说如方水莲般的柔弱女子心惊害怕,就算是粗莽汉子见着,亦是吓出一身冷汗,背脊发凉,惊得失魂走魄。
她赶紧偏过头不敢直视,待畅了畅气,稍稳心神,这才挣扎起身。
扶着木栏,原想速速离开此惊骇之地,她欲出声呼喊,无奈夜深人寐,连小蝶小虫都没个影儿,更甭提一婢一仆了。
走没几步,双腿一软,她几乎是用爬的离开鸡圈,呼唤不着人前来,又怕是那畜牲猛兽仍在院里,要是在此时发现了她,岂不成了野兽的月复中食?
想及此,方水莲乱了心智,简直是慌了。
害怕至极,全然不知该如何是好,浓烈的血气仍然弥漫四周缠绕不去,她猛地打了个寒噤,急红了眼,霎时气力全无,就连爬也都没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