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说……杨家早说好的了?捂着发疼的心口,他颤声道:“为什么……”
“我嫁给你,”柳陌偏过头,看着脸色惨白的丈夫,“本就是为了这一天。”
“妳--”
“放开她!”方才攻击山碧的蒙面人忽然出声。“你们已是穷途末路,放了柳陌,我便饶寒山碧一命。”
“原来是你!”惊怒地看着洗尘寰,寒山碧咽下一口喉头的气血,忽然笑起来,“哈哈哈……是我多问了。”他转向柳陌,用一种她从未见过的眼光,“我还需要知道什么呢?也难怪妳不要我的成全。”
柳陌心中惊疑,乍听洗尘寰的声音,她也十分讶异,怎么会是他?莫非爹……难怪伤亡比她所想要惨重得这么多……
“山碧!”忽然,寒江月将柳陌往山碧一推,举剑往洗尘寰剌去。“你带她走!我会与你会合!”
“大姊,我不能留下妳!”
“飞光也在这儿。”挡住洗尘寰一剑,江月匆匆道:“你受了伤,快押她走吧,记住,绝不能饶她!”
“大姊……”明白大姊心意,他知道自己需负起怎样的责任,“我等妳!”寒山碧心一定,扣住妻子,在洗尘寰追赶过来之前,往内园最幽深的地方去。
柳陌为他所制,只得随着他的脚步。也好,就让一切背叛都呈现在他眼前吧……
原是最静谧的庭园,如今却因整个烧红的天空而显得诡魅。
杂沓的脚步伴随纷乱的心跳,愈往青莲池,愈撞进柳陌心底。
“过来。”寒山碧面无表情,简短地道,带着杨柳陌乘上小舫,这闲情之物竟在此时成了逃命之钥。他迅速地用缆舫的绳捆住她,看着这个和相遇时相仿的情景,山碧只觉万分讽刺。
划到石桥之下,几个动作按开了机关,只见石桥下缓缓推开一个洞口,他带着她进入,乘上另一艘小舟。
一路上他们沉默着,各有心思。
再转一弯,寒山碧看着另一头,忽然动作一僵--
原该是阴暗的石巷另一端竟漫布火光,看来已有多人在洞内等候多时!
寒山碧楞住无法言语,只觉胸中更疼。这秘道向来隐密,只有寒玉庄庄主至亲才知道,乃最后逃命的关键,为什么会为贼人所知?
或许该承认,是谁已很明显……
柳陌别过脸,知道他看见了什么。她没有再转头,默默地看向远方,不愿去想他此时脸上的神情。事情到此,最多便是同归于尽了……
不意他却继续往那群拿着火把的黑衣人划去。
她惊讶极了。他是知道自己逃不掉吗?
当他们愈来愈靠近黑衣人的船只,柳陌觉得自己的心跳趋于缓和。她认出了为首的蒙面人是二哥。或许……这是她最后一个见到的亲人了……
她昂起脸。
三尺之距。正当为首蒙面人眼神露出戒备,其余黑衣人个个等着主子发令时,寒山碧摇晃地站了起来,在小舟上虚弱地靠着石壁,拉紧柳陌的手。
“少庄主……”为首黑衣人正欲开口,话语末尽,忽然--
一声巨响,眼前走投无路,明明非要投降的两人,竟消失于石壁之内。
第七章
白日重临大地,然而眼前的景致却已经与昨日所见大不相同。他伫立其中,游目凝视着这倾颓在一夜之间的天下名庄。
杨允朝得到了他要的。但他的冀望却被遗落在重重叠叠的败瓦之间。
妳去了哪里?妳,还活着吗……
洗尘寰眼中交横着血丝。昨夜一夜的屠杀,身体已经疲惫,但是他胸中记挂着她,没有见到她,不肯轻易离开。
她在寒山碧面前道破一切的时候,他满心激荡的感到欢喜。
即使早已经从杨允朝那里知道她出嫁的因由,总不如听她亲口说明来得踏实;更何况,昨夜她是当着寒山碧的面,斩断了两人之间的所有可能。可他没料到的是,如困兽一般的寒山碧,竟能挟持柳陌杀出重围,进而行踪不明。
表明身分的柳陌,落到了寒山碧手里,那还有活路吗……
他心焦如焚,却无计可施。唯一能掌握的,是这处寒玉庄的废墟。在这儿押下寒山碧可能惦念亲人因而自投罗网的赌注。
一夜酣战,对手又是寒玉庄最负盛名的一对侠侣,如今他的鬓发已然凌乱不堪,黑色夜行衣上也是遍布血污。为了取胜,他已付出了五脏六腑的沉伤作为代价,他真正要的,竟还没办法收纳在怀里珍藏,他如何能松懈……
一方白绢拂上他的额头,他讶异地抬起头,看见的却是一脸忧心的七妹。
他掩饰失望而故作轻松,“妳怎么也还没走?”
“因为你不肯离开。”卓荷衣扬起眼睫,含带深意地望定他,“洗华庄的人都在等着你,一起回去骆山。”
“不必等我。”他简洁地拋下这话,却被荷衣更快的言语叠上。
“因为你要等到她出现?”
“妳既然明白……”他声音透露出一丝疲倦,却仍不改立场,“就可以回去了。去做妳应该做的事。”
“我应该做的事吗……”荷衣黯然一笑,眼眸中掠过一道哀伤,
洗尘寰眉头微皱,他努力想要睁着眼睛看清楚荷衣,拾起手却感到一阵昏眩。他突然意识到荷衣对他做了什么,怒气正要发作……终究却只能向前扑倒在荷衣的怀抱之中。
--我应该做的事,不是放任你为她执迷而伤害自己。
她使力撑住他身体的重量,叫来洗华庄的弟子,将洗尘寰搬进了马车。
她坐进马车,让他枕在自己膝上,手指轻巧地理顺他的乱发。她低声对已经没有意识的洗尘寰轻道:“我知道你不要我这么做,可是你确实需要休息……”
昨晚跟洗尘寰交手的男子出招有多拼命,她是看见的。即使四哥最终仍是杀了他,也是一番苦战下的结果。
“出发!”卓荷衣扬声,马蹄悍然卷起了尘土,杂沓而逐渐渺茫。
阴影之处,分离出另一道颀长的影子。
男子身上有着与洗尘寰相仿的血渍,视线紧紧追随着远去的马车,仇恨的火簇第一次在他干净的眼中跃动,而比恨意更加浓稠的,是悲伤与难以分辨的怨妒。
一个飞身纵步,他奔进已然破败的寒玉庄,在一具又一具交错堆栈的尸身之间,将如今冰冷的面目与昔日的表情印照重叠。
昨日人面笑颜,今朝僵冷凋蔽。他竟不知自己该如何落泪哭诉。
砺石之间,他找到了他的陶师兄。他双膝跪跌,发颤的手指按住陶飞光的尸体。哑声的哭,遂从他的喉头开始释放,像是一种凄凉的啼鸣,要将全部勉强镇压的软弱在这一刻都告诉他的大师兄,因为他向来是个温暖得听他说话的好大哥……
良久。他低哑的声音逐渐微弱而消失。他用手抹抹脸,表情凝肃地从乱石中刨出陶飞光以及其它人的尸体,想要将他们带到寒玉庄的墓地安葬。
然而一刨出陶飞光的尸身,接着呈现出来的却是一张污浊但熟悉的面容。
“大姊!”寒山碧心神震颤。
他的大师兄,至死仍然守护了他的大姊。
那年的雪积得特别深,一路走来,庭园里的人工湖都已灰蒙蒙一片,湖畔种植的垂杨槐木枝头则都栖上了霜。
山碧推开门,抖落一身雪花,却见负伤的寒江月不知何时撑起了窗,独自站在窗边,眺望着湖上落满雪的凉亭。
“大姊!”他惊讶道,忙着放下药汁,迅速将窗掩上,阻绝凄冷寒意。“妳伤还未好,怎么下床了?关大夫说妳需要好好调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