轮到他叹气。“那妳要答应我,不让自己有发生危险的可能。”耳提面命。
虽然在无意间知晓了一些事,但他总还是担心她……
“是,相公。”见到他彷佛受到现世报的神色,柳陌却敛了几分笑意。
到时她也不在场,将会是杨家密探来访的好时机。
不管如何,她该完成的,仍是要做。待会儿,再多修封家书吧。
点齐精锐剑士,众人辞别家眷,负剑向西上路。
寒玉庄与洗华庄相距数百里,而白杨庄更在寒玉庄以东百里。两列人马约定在会稽城会师,再齐上骆山洗华庄。一众剑客,浩荡地沿着郊道策马,行行复行行。
时近晌午,焦灼的烈日彷佛要将地面蒸出烟来。寒江月见天候这样曝晒,便下令众人在路边的林荫之下暂时歇息,让大伙儿用午膳。
山碧帮忙扶柳陌下车,两人随意找了一棵大树遮荫,柳陌接过山碧手中的油纸包,拆开来,里头正搁着两个白馒头。她素手将馒头撕开来,与山碧分食。
两人一边用着馒头,柳陌的视线一边将同行的师兄弟巡了一遍。“对了,怎么这一趟不见陶总管?”
她对陶飞光颇有印象,他的武功不弱,能跟洗尘寰交手多招而维持一时不败。
山碧闻言,略微沉吟,却是笑道:“怎么突然想到陶总管?”
“哦,那是因为我之所以能够安然到寒玉庄去跟你拜堂成亲,全多亏了陶总管呀。不过还一直没机会好好跟他道声谢呢。”
“他如今人在庄里,妳恐怕要再个把月才有机会见到他了。”山碧笑答。
在庄里?这么说……寒江月早有防备?
柳陌心头一沉。此行围剿洗华庄,两位兄长必然也会参加。扣掉了他们,白杨庄里足以与陶飞光匹敌的人,恐怕排不上几个。
庄内机关虽然经过修正,然而时间仓卒,照她的观察,变动应该不大。但是多了陶飞光这个变量的话,可就说不得准了。
“怎么了,气色突然这么差?该不会是中暑了吧?”见柳陌忽然面色凝重,山碧不禁忧上眉头。
“哦……我没事。”柳陌勉力一笑,“倒是陶总管的武功,在庄里若称不上第一,也算得上是第二,怎么攻打洗华庄这种大事,他会留守在庄里呢?”
“正因为陶师兄的功夫上乘,所以大姊才会派他留守。再说……”山碧言及此,忽尔眸光一敛,“庄里大姊最信得过的人,就是陶师兄了。”
“哦?”听见这话,柳陌眼底流露出兴味。
当初代替寒山碧到白杨庄迎亲的主要人物就是他,陶飞光在寒玉庄中受到重视的情形,以及寒江月的充分信任与授权,她进寒玉庄数月,也是看得分明。
除了陶飞光的武艺卓绝之外,应该还有其它因素,使他能够有别于其它师兄弟。就不知,陶飞光是否也长于谋略,才被寒江月这样器重了。
山碧见妻子想听,又继续说道:“陶师兄拜在爹门下的时间,比我跟大姊都还要早。他可说是看着我出世、长大的大哥,跟大姊嘛……则是青梅竹马。”
柳陌这便听出了点端倪,“这么说起来,陶总管跟大姊的情分不同一般喽?”
“妳倒是精明。”山碧笑看妻子,尔后以一种怅然的语气轻道:“其实……四年前,陶师兄曾经跟爹提过亲,希望能迎娶大姊。”
可是两人到如今都还是独身--“那是大姊不愿意?”
“可以这么说。不过……我知道大姊也是喜欢陶师兄的。”
“既然喜欢,又何必错过?”这倒是让她不懂了。如果是另有婚约或其它计量,那么两人情分的不能成全也还有点道理,可是对照今日,又并非如此。
山碧唇边泛起一抹苦笑。“是我害了大姊跟陶师兄。”
“这、这怎么会……”
山碧沉默了半晌,直到柳陌以为他或许不想说,才又突然开口:“妳也知道,我这先天心疾,虽不至于令我卧床不起,但是寒玉庄乃是江湖名门,要作庄主必先要有服人之武,而我……却有不耐久战这个致命伤。”
“可是,这跟大姊的婚事有什么关连?”
“因为我的病,大姊担起了寒玉庄这个责任。在我尚未涉及江湖时,她早已协助爹处理许多事务,甚至代表寒玉庄参与海外决战。”回想起等待大姊回庄那段日子,他犹觉得胆寒。也是从那时起,他开始参与庄内事务,对自己发誓,绝不再让大姊单身涉险。“后来她平安回来,陶师兄便向爹提亲了,我亲眼见到那些时日对他的折磨。可是大姊说,江湖日子刀口舌忝血,她无暇顾及儿女情长,淡淡回绝了……”
“原来如此。”柳陌不由得叹气。江湖儿女,总有太多身不由己吧。
“我原以为陶师兄的提亲十拿九稳,直到傻傻地去向他道喜,才知道大姊的答复。”山碧续说道,牵起一抹苦笑。“还记得陶师兄对我说起大姊的拒绝时,神色有一刻的恍惚。后来他告诉我,不管多久他都会等下去。再不然,就算一辈子守着大姊,陪她共同照料整个庄子,也是一种幸福。”
原来,在她身旁还有这样一段不为人知的情事……杨柳陌痴痴地听着,掩不住心中叹息。“我想,这样也未尝不好,他们……总是在一起的。”她轻声道。
“再怎么说,还是我误了他们。”淡淡的语气,却掩不住寒山碧的自伤之色。
“别这样想。”杨柳陌听着他的自责与内疚之情,忍不住出言安慰。“我总觉得,大姊也有她自己的执着。寒玉庄在她的努力之下愈见稳固,不也带给她另一种快乐吗?大家也是给她另外一种肯定呀。”
“她做的事情的确是有目共睹。”寒山碧笑,带着略微的自嘲。“但如妳所见,虽然寒玉庄现在是由大姊执掌,但多年来传子不传女的传统,仍是有多名耆老坚持着。她做了这么多,我却仍然是名义上的少主……”
“这……”
“我想给她一个正式的名份,于是在爹过世后的那段日子里,我有一阵子为此事奔走,我想说服耆老们,让大姊继任庄主。”说到这边,他抬起头,看向不远处的寒江月,她正与师兄弟们吃着馒头,轻松谈笑。“大姊不知怎地,知道了这件事。那天晚上,我在灯下看书,她匆匆推开门,语气激动地告诉我,她做这么多并不是为了庄主的头衔。她说着说着,便掉泪了。我知道她不是……我当然知道……”
“山碧……”她忽然为了自己有过的想法而心虚。原来他们姊弟俩的感情比她能见的更深,而她却曾想过挑拨他讨回庄王之权。如今想来,煞是可笑。
“那日她握紧我的手,问我是否不管怎么样都会倾尽全力保寒玉庄周全?我说当然。她便说,既然如此,谁是庄主真的没有那么重要。”他收回眸光,轻叹一口气。“后来我便不再提起这事了,我知道大姊也不爱我提。只要能够护着寒玉庄的基业,便是我们最大的心愿了。”
话说到这,他又转为沉默,盯着前方草地,沉思不语。
杨柳陌动容之余,却不知该如何分辨自己的情绪。该是喜欢听他说心事的,听他温和的嗓音娓娓道来,与她分享过去。
然而自己是不是就是那个要一步步毁坏他们心血之人?
“柳陌,谢谢妳听我说了这么多。”耳畔传来他温言的道谢,他已收拾好情绪,淡淡微笑,脸颊薄红。“我从没对人说过这些。只是每当我看着妳,想起我自己的幸福,就觉得真是亏欠了大姊和陶师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