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正盘算着父亲交代的心绪,被山碧的笨拙牵动,笑容也有了几分真诚。
“那,大姊还有事找我……我先过去一趟。”
“嗯。”她轻轻点了点头,丈夫的身影便已离开。
这样看来,他是不想看到她拆礼物时会有的反应?
柳陌好奇心顿起。照说山碧是个男子,应该对胭脂不了解,而他突然送她胭脂已是一件怪事:再者,胭脂是一项小礼物,他实无需这样在意……
她将锦盒的盖子打开来,里头的确是胭脂没错。
柳陌眉头轻拢,再将锦盒仔细审查一遍,察觉到胭脂的深度比起盒高要来得浅多了。在盛着胭脂的里盒下头,还有空隙。
她将里外的两层纸盒拆解开来,露出藏在空隙之中的一张纸片。
轻蹙眉,她的心不自觉的高悬起来。他想说什么?要这样费工夫……
忐忑迟疑地抽出纸片,展开一看,一行字跃入眼帘。
心在那一刻颤抖了一下。柳陌怔怔地看着短短的字句,双颊微微地燥热起来。
那是他秀逸的字迹。
--愿在眉而为黛,随瞻视以闲扬。
她轻轻地、反复地念了几次,感觉胸口好象要为这短短几字而充盈。
原来方才他赠胭脂时的不安、他离去时的仓卒,都是因为这个……
她忽然想起他从背后的拥抱,他的温言软语、款款深情。
彷佛有一泓暖暖的温泉水悄然地渗入心底。放下纸片,柳陌转过头去,望着他方才离开的方向。
丈夫早已去得远,她却在回头时,脑中清楚地浮现他温柔笑着的脸庞,还有他惯于轻唤的音节。柳陌,柳陌……多情而缱绻。与她的父亲、其它家人都不同……
案亲……
忽地,这两字如同雷电窜进她的脑海,她猛地回过头,呼吸急促起来。颤抖的手指慌乱地折起方才的纸片,胡乱地塞回原来藏着的胭脂盒里。
自己在想什么!杨柳陌,妳何时在意起这样的虚荣了?他就算能颠覆妳的观感,妳也要懂得将他的深情转化为妳可以利用的工具,不可以有一丝沉溺啊!
否则,妳还能有多少胜算呢……
终究要离开的。她的手重新平稳地阖上胭脂盒,尽避眼底泄露了波动的情绪。
到时候,她会笑着把所有他给的东西一并退还。
男子遣退门众,回到自己房里。
白杨庄与寒玉庄近来频频交好,想来密谋计画已逐步成形。而他洗华庄,必然是两庄联手最大的目标。
这样也好。男子嘴角一扬,拿出庄内机关布阵图。柳陌啊柳陌,我不会让妳继续留在寒玉庄受委屈,很快的,妳会属于我。
想起女子,他刚毅的脸孔不自觉地柔和许多。她的倩影自三年前起就与他魂梦相依,令他辗转难忘。
那是他最落魄的时候,却遇见此生最重要的人。
她侃侃而谈的丰采让他倾心,自信而黠慧的神情令他痴狂。而对于他这个陌生人的身分,他不说,她也就没问。只知道他一个名字,程寰。
程寰。他要她只叫他的名字,尘寰。其它的事情并不重要,只要自己清楚便好。杨家的三小姐。离去的那日他默念着,对自己发誓,有一天会回来娶她。
一定会。
只是没想到竟冒出了一个寒山碧。只要想起柳陌无奈的神情,他就想杀了那人。
他提笔构思。什么三书六礼,什么寒山碧,她想要的,不想要的,他都会成全。
门外突然传来急促敲门声。洗尘寰抬起头,将图一掩。“进来。”
门很快打开,是一名年轻的紫衣女子。“四哥!”她急急走近,眼角眉梢有一股藏不住的忧虑。
“荷衣,是妳。”见到来人,他再次摊开草图拿起笔。“何事这样匆忙?”
“四哥,我听说你日前带了庄内几名高手去劫寒玉庄的花轿……”
“这不是每个人都知道的事吗?”洗尘寰不以为意的笑着,在图上又落下几笔。
“可是你却没告诉我你受伤了,而且是杨--”
“这没什么好说。”他淡淡打断。
“没什么好说?”她急了!“你怎会让她伤你?我不相信她有这个能耐……”
“她要做什么我都随她。”
“你--你疯了……”卓荷衣看着他固执的面目,不敢置信。“人家都退了你的聘礼嫁给别人了,你还要等她?”
“那不是她愿意的!”洗尘寰沉声说。一抬眼,看着这个一路陪他走来的亲妹妹一脸悲意,又软下语气,轻叹一声。“荷衣,妳等着看吧,再过不久,她会成为我的妻子、妳的四嫂。到时妳见了她,就会知道我的等待值得。”
那我的等待呢……卓荷衣默不作声。她倔强地望着眼前的男子,见到他眼底一闪而过的柔光,知道是为了那个女子,知道自己再多说也无法改变他的心意。
“四哥……”良久,她颓然地垂下眼,掩去心中苦涩。“我只想要你保重。经过这么多夺权纷争,你是我唯一的亲人了……”
洗尘寰闻言,略微收敛了眼中的思念,将目光移回眼前这个同父异母的七妹身上。“妳放心好了,与我为敌的人,我都不会轻易放过,所以妳担心我的安危是多余的。没有把柳陌带回洗华庄,我就算死也不能瞑目。”
这三年来,在手足之间搬演的夺权剧码,早已经锋利了他生存的斗志。
至于柳陌,思念她,期望拥有权势、进而拥有她,则是支撑他到如今的向往。
卓荷衣惨然一笑,不想再听见杨柳陌的名字。“四哥,不说这个了,我来找你还有另外一件要紧事……”
“是妳决定要把姓氏改回来了吗?”
听见荷衣说要紧事,洗尘寰第一个便想到这一件。自他继位庄主之后,同样的血脉里只剩他跟荷衣,他希望她将姓氏改回来,可是荷衣迟迟没有答复。
卓荷衣摇头。“卓是我母亲留给我的唯一纪念,我不想把它抹灭掉。”
包重要的是,如果她也姓洗,那么她就连最后那一点自欺欺人的余地都没有了。
“既然妳坚持……那我也不再勉强妳。”
“四哥,我找你的原因倒不是因为这个。”荷衣从袖里取出一个青瓷瓶。“我带了刀伤药来,无论伤口是轻是重,你这么放任着总是不好……”
“不必了。”洗尘寰拒绝得没有丝毫犹豫,“别说这只是皮肉伤,就算是刺穿我的骨血皮肉,我也希望它能够成痂,因为她早已经铭刻在我胸膛。”
“你--”竟为她这样糟蹋自己!
荷衣心中既委屈又愤慨,几乎无法遏止眼泪从眼眶中滚落下来,但她清楚知道这泪绝对不能掉,一掉,她会连此刻兄妹融洽的假象都失去。
这么多年来都不曾宣之于口,就是害怕说破的后果,只会把跟他在一起的微弱幸福也输掉,更何况是在知道四哥心中已经有了别的女子侵进的现在。
她只能够躲藏,躲在同父异母的阴影背后一个人舌忝舐哀伤。
“总之,我把药瓶留在这儿。我先回房了。”
头也不能回地,一抹紫色影子从洗尘寰书房里仓皇褪了色,却始终没能引起他在兄妹情分之外,更多的关注。
秋阳跟夏暑一样教人难耐。像柴木一般点着火苗便燃烧起来。
他知道……浮动的视野里女子勾魂摄魄的笑容在这情境之中有多么不应当,但他的意识跟他的自主已经完全月兑节……他不想就这样被掌握。可是在被主宰的过程中,他无法拒绝自己的身体像一支弓一样,被她撩拨到极致,然后才领略纯粹的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