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年了,她始终不曾忘记他们相处时的种种,可是他的脸孔却在她脑海中渐渐淡掉。
她翻遍每一个角落,就是找不到半张他的照片;当她试着把他画下来的时候,竟发现她连他有没有双眼皮都想不起来。
最后,她对他的记忆就只剩下他微笑时的腼腆,还有老爱用手把眼镜往上推的习惯动作。
可是这个突然冒出来的男人脸上既没有腼腆笑容也没有眼镜,却说他自己是乔风邑,而且他还知道她的眼角有一道疤,甚至背得出来她曾说过的那句话……
“好了,大功告成,去冲澡吧。”小金撕掉她脸上的面膜,把她拉起来。
她失了神魂般的走进浴室,意识不清的扭开水龙头,然后发出一声惨叫——
“好烫!”
小金冲进浴室,发现她大腿上发红的皮肤,还好不是很严重。
她一面替她的大腿冲冷水,一面叨念着:
“都几岁的人了,也不知道洗澡要先调好热水,妳是得了痴呆症还是怎样?”
“我忘了嘛。”苻苹委屈的说。
“忘了?我看妳八成是活得不耐烦了。可是就算想死,也要找对方法,妳知道用热水烫到死要浪费多少水多少瓦斯吗?”
“不知道。”她还真的想了一下,然后抢在小金继续碎碎念之前说:“可是我知道被淹死需要多少口水。”
“什么?”
小金一时没听懂,等她意会过来的时候,手上的莲蓬头已经被抢走,而且被赶出了浴室。
“哼,烫死算了,好心没好报。”
“谁说好心没好报?”浴室门碰的一声关上,接着传出冲澡和说话的声音:“我这就介绍妳一个赚外快的机会。我有个朋友也想在家做保养。”
“真的?可是壬安只上半天,中午就放学了。”
“安啦,我跟我朋友说过妳的情形,妳可以带着他,就像妳来我这边一样。壬安那么乖,保证人见人爱的。”
鲍司原本安排她到大型美容沙龙做保养,但她偏不要,反而指定小金做她的专属美容师,每星期服务到家。
“我那朋友认识很多阔太太,要是她们肯捧场,妳就可以自己开家沙龙,到时候就不必像现在这样东奔西跑看人脸色,壬安的生活也可以比较稳定。”
小金感激她的用心良苦,却还是习惯耍耍嘴皮子:
“老天爷保佑好心肠的苻苹长命百岁,千万不能给热水烫死、被口水淹死……”
“够了没,八婆!”
她翻翻白眼,穿好衣服,拿起吹风机吹头发。
被热水一烫、冷水一冲,她的精神好像完全恢复正常了;原来三温暖真的非常有效。
叩叩叩。
“妈咪,”门开了一条缝,探进一颗小头。“我听到吹风机的声音,所以知道可以进来了。”
“壬安好聪明啊。”苻苹蹲跟他说话,“功课做完了吗?点心有没有吃?”
“有。我先把功课做完才吃点心的,谢谢妈咪,好好吃呢。”
“小嘴巴真甜。”她怜爱的亲亲他。
小金犹豫的说:
“苻苹,下个月二十六号有一个法国彩妆大师来台授课,我想去上,可是……”
“我看看……九月二十六日星期六……”她翻着桌历,哈了一声——
“那天我刚好没事,我带壬安去看电影,就当作报答妳刚才的救命之恩吧。”
“好耶!我想去看马达加斯加,我同学都说好好笑。”壬安兴奋的拍手,一脸的期待。
“不好吧?外面都已经在传妳有一个儿子,妳这样不是更……”
“妳知道我一向不鸟那些的,他们爱怎么说是他们的事,何况壬安本来就是我的儿子啊。”
她把壬安抱起来在原地转个圈圈,惹得小男生开心大笑。“妈咪,妳力气好大!”
“那当然!妈咪是女超人啊。”
“女超人是做什么的?”
“女超人行侠仗义、打击坏蛋,是世界上最厉害的女人。来吧,妈咪画给妳看!”
一大一小两颗头凑在一起,纸上很快的出现了一个手持仙女棒、穿着红色披风的女超人。
小金笑看这一幅母子图,发现纸上的女超人居然有着一张苻苹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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苻苹走楼梯下楼。
她找到正在巡视大厅的警卫,那是一个皮肤黝黑的年轻人,制服上绣了“天威保全张正雄”的字样。
“黑炭,你帮我看一下有没有狗仔。”
“行。”他从后门出去,一会儿便进来。“没半只。”
然后他递给她一个信封。
“帮我把这个交给徐爷爷。”
“钱?”看到他点头,她把信封退了回去。“留着结婚用吧,钱我有准备。”
“担子不能妳一个人扛,我也有份。”
“争什么,这个担子也没多久好扛了。”
说着说着,她突然有点感伤。
当时的眷村里住的大多是独居的老荣民,虽然也有一些人陆续结婚生子,但小孩长大后多半选择离开,因此照顾老人的责任便落在他们头上。
如今责任日渐减轻,也意味着老人们一个个凋零了。
手机响起。
她喂了一声之后就没再吭气,过了许久才说:“恐怕不行,最近我的工作满档,很抱歉。”
她面无表情的按掉手机之后,瘪瘪嘴嘟囔着说:
“奇怪,他怎么会知道我的手机号码?”
“谁呀?”黑炭好奇的问。
“记不记得一个叫刘达威的,上次被你挡在外面还赖着不走的那个?”
“就是对媒体放话说对妳有意思的那个企业小开?”
“就是他。他说要请我吃饭,我拒绝了。”
“幸福,妳不考虑给他一次机会吗?听说他家——”没想到他的好意却被泼了一大桶冷水。
“要高攀何必等到现在?八年前我就有过机会,你忘了?”她对他挥挥手。“我走了,拜。”
他想叫住她,终究还是放弃了。她一向有自己的想法,劝也没用。
他继续执勤。突然间,大厅的门铃叮叮当当的响了,有访客。
他按下对讲机:“请问找几楼哪位?”
“我要找苻苹。”
他隔着玻璃门看到一个高大的男人也正看着他。这男人穿得挺时髦的,好像在哪里见过。
他猜八成又是哪个曾经上过报纸电视的企业小开、有钱人家的公子哥儿,另一个刘达威。
“我们这里没有叫苻苹的,你找错地方了。”
来找苻苹而能通过他这关的访客只有三个——小金、阿志、柳鹃。
大约五分钟后,那男人并没有走,他忍不住又说:
“先生,你请回吧。”
他还是杵在那儿不走。
吼,有够厚脸皮!
拿起电击棒准备赶人,他开了大门走出去。
谁知道门一打开,那男的却满脸惊喜的迎上前来。
“黑炭,果然是你!”
他当场愣住!黑炭这绰号没几个人知道,这人会是谁?
“我是乔风邑,你还记得吗?”
乔风邑?
那个八年前跟他抢幸福的软脚虾、幸福原本高攀的对象?
不会吧?
“我认识的乔风邑不是长成这样。”他摇摇头说。
“黑炭,时间可以改变一个人很多。”风邑忙着解释:“你听我说,八年前在中华路的理教新村……”
黑炭闷声不响的听着他叙述,一面观察这个自称是乔风邑的家伙。
他是改变了很多,但仔细看还是辨识得出来旧时的轮廓,难怪他看到他的第一眼就觉得眼熟。
“姓乔的,真的是你。”他犹豫着伸出手。
风邑毫不迟疑的与他紧紧相握,久违的两人借着握手传达重逢的喜悦。没有人会相信他们几年前的最后一次见面,竟是为了幸福而打得你死我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