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希望他们一家团圆时,他看起来仍是体面的。
表弟来了。他要他下了班到家里来一趟,在公司里他从不讲私事。
然而他今天却破了例。也不知怎么回事,他竟放任自己在办公室里追忆过往,并且对着个初识的年轻小伙子吐露心声。莫非他变成老番癫了?
只是他一点也不后悔。郁积心情的宣泄让他凝结了新的力量,“填洞”理论更使他重燃希望。
不等何献文走近,他迫不及待的问:
“献文,有消息吗?”
“并没有。都二十几年了,恐怕很难。”何献文望向一旁的石雕,眼神不定。
“她们不可能从地球上消失。你不是也派人在其它国家找吗?”王其兴眼神炯炯地盯着表弟,不放过他脸上的任何蛛丝马迹。
“是啊,您也知道的,这么多年来我们费尽心思在世界各地找人。”何献文说:“依我看,要不是表嫂根本不想让您找到,就是她已经不在世上了。表哥,我劝您放弃吧!”
“不可能!就算她死了,我也要看到墓碑!”
“表哥……”
“不要说了,换一批能干一点的人继续找,不要光花钱不办事!”
“是。”
“你回去吧。”
何献文离开时,王其兴没有忽略他脸上一闪而逝的复杂表情。
他能够了解表弟的心情。
何家在盘石渗透得愈来愈深,地位愈来愈稳,一旦没有子嗣的他失去工作能力,他们便可立即取而代之成为盘石的新主。在这种情况下,谁会那么认真的替他找人?女儿也拥有法定继承权,何况女儿会嫁人,女婿也等同于儿子。
原来何家人并不希望他找到她们!
他怎么会傻到以为他们会把他的话当作圣旨,赴汤蹈火为他执行寻人的超级任务,而不会阳奉阴违、敷衍了事?
他在无预警中风、辗转病榻时顿悟,懊悔得差点从医院顶楼往下跳。他好怕因为自己的大意而导致太迟。他真的好怕!
从那之后,他依旧要求何献文全力寻人,但另外采取了更积极的行动。
他要加倍努力来弥补过去二十三年的胡涂。
祁南不是说了吗?陆地可以一分为二,被侵蚀的洞也有可能被填平,这不是奇迹,而是大自然的力量。
他拿起手机按下一串号码。
“喂,我是王其兴。有消息了吗?”
接通时他在心里暗自祈求:
老天爷,管他大自然的力量还是奇迹……让洞填平吧!
第七章
台北的寒冬,让不怕冷的祁南也套上了毛衣和厚夹克。
那是薇安的坚持,也是薇安的爱心。
这毛衣可是她送给他的耶诞礼物。开思米龙的温暖,附赠醺人的酒香,够特别吧?因此当祁南必须因南台湾的高温而月兑掉它时,心里着实舍不得。
早上一出台南机场,他便热得把夹克和毛衣都月兑了;而刚才一出松山机场,他又抖着手将它们一一穿上。穿月兑之间,一北一南不过几百公里,却宛如两个季节、两种世界。
他用电话向祁东和祁西报喜,与他们分享成功的果实。现在的他已经不再计较被骗回台北的事,反而彻底加入东西军,形成了坚不可摧的东西南大联盟。兄弟齐心的感觉真的很好,让他的奋斗目标更加明确。
现在,他的另一个奋斗目标是薇安。
她爱他,他已得到她的亲口表白,但他还想要争取她对他的全心仰赖、她对婚姻的信任、她在两人关系中的安全感。
今天是薇安的生日,或许她自己都不记得了,但他可没忘,他要给她一个惊喜。
马路上行驶的汽车反常的少,倒是路边的停车格都满了。他把车子停在学校对面的街口,等不及想看到她发现他时的表情!
学期结束,明天就开始放寒假,而她的最后一节课要到六点才结束。学期的最后一课,有始有终喽!
还有二十分钟才下课,祁南坐在车子里等她,百般无聊。
这么巧,王董的女儿和薇安同一天生日。鲜事年年有,今年特别多,待会儿记得告诉薇安这个巧合。
王董的妻子好面熟,像谁呢?
究竟像谁?祁南一一过滤他所见过的女性面孔。亲戚、朋友、同事、PUB的小姐、影歌星……
对了,影星张曼玉!
嗯,神韵和轮廓都有点像,但张曼玉不可能是王董失散二十多年的老婆啊。
当当当……
对面的学校传来下课钟声。
祁南下了车,站到显眼的地方等着她第一眼就发现他、等着她脸上的意外转变为欢欣的笑靥、等着她穿过斑马线奔向他,奔向他的怀抱。
他爱她的不做作、毫无保留。
饼了一会儿,薇安总算出现。可能是学期最后一天,她的心情特别轻松,她难得的穿著牛仔裤、铺棉外套,马尾束得高高的,走在校园里根本就像个学生,没有人会相信她是老师。
她和走在身边的学生们愉快的挥挥手,明年再见喽!
丙然她一转头便发现了他,果然她因惊讶而张大的嘴片刻之后弧线上扬化为喜悦的笑容,也果然她迫不及待要穿越斑马线奔向他。
可惜红灯,她无法如他所愿的一气呵成直接奔进他怀中。
无妨,幸福值得等待,何况只是瞬息的耽搁。
她就站在大马路的彼岸对着他比手划脚,天色已暗,根本看不清楚,但他能够接收到她的满心欢喜。瞧,她就是这么直接,要不爱她还真难。
红灯转为绿灯的那一剎那,薇安第一个冲进斑马线,朝着他笔直走过来,眼里只有他。她是那么一心一意地想要投入他的怀抱,以至于没注意到一部企图闯红灯的车子,更没注意到那车子的速度快到完全来不及闪躲。
等祈南看到时,那部车已突破机车暂停区,朝薇安撞过去。他慌张的大叫并朝她跑过去--
“薇安!小心!”
他没看到路人惊恐的表情,也没听到周围的尖叫声,他只看到薇安一脸迷惘的停在路中央,转头望向车子,然后向后倒退两步,接着他便听到车子撞击肉身所发出的巨大声响。
她被撞倒后,在地上翻了好几滚才停住。当祁南终于赶到她身边时,血液正缓缓渗出她的嘴角,闭着的眼睛睁开又再次合上。
祁南受过急救训练,但他不敢动她,怕她的内脏碎了、骨头断了!所学全然无用,他只有像个白痴一样的一直叫着她的名字,然后用衣袖擦拭不断涌出的血和泪……她的血,和他的泪。
救护车将她送进医院急诊室,急诊室直接将她送进开刀房,从开刀房出来后直接送进加护病房。
她的内脏没碎,但出血严重;她的骨头没断,但有脑震荡现象。
医生说这是不幸中的大幸,需要开刀需要治疗需要修养,但没有生命危险。
那部肇事车辆非但没有停下,反而加速逃逸。由于天黑,目击者所能提供的线索很有限,确定的是那是一部黑色福特,司机是个男的,至于车牌号码,只拼凑出其中有7和5两个数字。
祁南冷静下来后,回想当时短短几秒钟的过程,得到以下结论--那司机要置薇安于死。他当时完全没有煞车,这点已由交通警察的现场勘验结果得到证实;而以当时的车速来看,薇安之所以没被撞死,是因为她在紧要关头倒退了两步,这使得车身撞击的角度偏斜,冲撞的力道便被削弱了。
会不会是骚扰电话、恐吓信接连失效,干脆来个彻底解决?
他把心中的疑虑交给书生,把薇安交给自己。
不管怎样,祁南只希望薇安赶快复原。
或许等她复原,他会建议她回美国去,毕竟她在那儿平安生活了二十多年,而来台北才半年便灾难频频。生离总比死别好,他不想失去她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