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的血腥杀戮是不是又要再来上一场?
她咬着唇,闭上眼,却挥不开强硬侵入脑中的梦魇;腥臭的血液、残缺的肢体、惊恐的哀号,充塞在她眼前、耳际、鼻尖。
她不自觉搂紧了他,将双耳贴近他胸膛,听见稳定的心跳,沾染了满手温热的……
伤口裂了。她眼眶一红,几乎要叫他撇下她,自个儿先行逃命去吧。
可她没那么讲义气。她还想活下去!她还有好多好多事要做,还有个愚蠢的愿望要实现,只得抿着嘴,忍着泪,屏住呼吸,痴傻的想着是否这样做就能让她变得轻一些,好让他购住风的尾巴,顷刻间逃得远远。
夹杂在呼呼风声里的吆喝声,渐渐的模糊淡去。
"咿──"身子一颠,一声轻呼逸出她口。
"没事,别出声。"
微微抖颤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暖湿的气息喷在颈间,成熟男子的体味浸满鼻腔,教她脸一热,急睁开眼,发现他俩已藏身在岩穴里。那岩穴相当隐密,朝山壁的开口很窄,让人仅能侧身而过,但内部却是宽敞,两人横躺都还绰绰有余。
她应该害怕,毕竟危机仍未过去,可却毫无来由的松了气,静静栖息在他怀里,嗅着属于他的气息,不该来的羞意再度爬上脸、钻进心,撩起一阵微妙的战栗。
吆喝声再度清晰,显然是来到左近。
她不由自主的抓住他衣襟,腰间回应也似的收紧令她卸下方缠上身的恐惧。
"奇怪,他们明明往这逃过来的,怎么不见人影……"
脚步杂沓,人声错落,四下徘徊,左右穿梭,扰得圆月厌烦的掩上明眸。
"那姑娘也是本事,居然有法子搭上笑书生,三番两次溜出我等掌心。"
"笑书生……嘿嘿,任他过去名头有多响亮,咱们伏虎三煞可不看在眼里。"
"听着,大人交代过,那姑娘是要活的。"
"她当然会是活的,只是活不久,说不定还赶得上笑书生做对同命鸳鸯哪。"
"呵呵,就怕他们上了阎罗殿,还要争辩究竟是谁招来的杀身之祸啊……"
人去远,留下些许答案,却抛出更多的谜团。
尉迟楠叹了口气,幽幽问道:"你结的究竟是什么样的仇家啊?"
摇摇头,皇甫少泱无奈的反问:"别光说我,你的麻烦不也一样天般大?"
两人对视,笑容中有着同样的领悟──
方向。他们终于有了方向。
庆余客栈
将笔沾满墨,在纸上挥洒出一片天遥水阔、峻岭孤松,抬手主着颚,略一沉吟,写字题诗,句句是浮舟汪洋萍身远寄的隐逸之思。
伴下笔,细细端详,见这书画气韵技法均佳,皇甫少泱自是漾了一脸满意的笑容。养伤期间,闲暇时画画写字,惬意得几乎让他忘了所有萦绕于心约麻烦事。
咿呀一声,木门轻轻推开,露出张闪着悦人笑靥的脸孔──是尉迟楠。
"你回来啦。"他放下字画,招呼着到外头四处撒饵的女子,"收获如何?"
"跟你说的一模一样,在街上还没兜上两圈,身后就缀了一串人,瞧他们那副不闪不避的堂皇模样,还真是看扁了咱俩,以为是瓮中捉鳖。"
她添了杯茶水润喉,瞄到桌上的字画,当下就将捕鱼计画抛到脑后去。细细品味后,简洁给了评语,"嗯,构图谨严,敷色适当,意境超远,这画的确是上佳的品相。跟宫廷画师的画作相比,他们的技巧比你纯熟,但你赢在意境上。"
这是相当高的评价。皇甫少泱从来只把舞文弄墨当作余暇嗜好,被这么一番夸赞后根本不知该如何回话才好。
瞟了满脸受宠若惊、讷讷不得作声的他一眼,尉迟楠忍不住好奇的追问:"你从不知道自己画得有多好吗?"
他脸微热,"我自己心里当然是有点底,只是从不曾给人看过……自己的看法怎做得准呢?我也不过是闲来无事随手涂鸦而已……"
"随手涂鸦?"她瞪大眼睛,拔高声音,"皇甫少泱,你这话说出去会让很多人当下气死!你可知画院里多少画师一辈子钻研的就是你现在展露出来的画艺?"
皇甫少泱一窒,吃了这顿抢白后,连手脚该如何摆放部不知道了。
看他一脸的困窘,尉迟楠的着恼登时被抚平。"算了,天分早上天的赐予,没道理拿这来责怪你,只能说是上苍对你特别厚爱。"
回头品画,她忍不住再三赞叹,"唉,这画还真是好,你怎不早说你有这本事呢?"
皇甫少泱终于缓过气来,闻言不由得轻声一笑,"阿楠,今个儿怎这么客气?你的雕刻不是更令人赞佩吗?"
"我不是客气,而是'好的东西就是好的'没错吧?'文人相轻'那一套可不值得人们效法喔。"她笑嘻嘻的回答,眼神里的含意却远远超过字句本身。
忆起那句子的出处,迎视她另有所指的目光,皇甫少泱内心一荡,居然有些晕眩起来──他从没想到会有人把自己的话语记得那么牢啊……
闲聊打趣能拖延的时光有限,沉寂了片刻的"现实"终究还是施展了它的威力,逼人不得不去正视它。
"倘若一切顺利,今晚应该就会有点眉目了。"活动已然痊愈的筋骨,皇甫少泱的声音低微,近乎自言自语。
尉迟楠不由自主打个寒颤,瞄了眼暗藏玄机的木板隔间,再也抑制不住心头的下安。"这样做真的好吗?我是说……也许还有其他办法,我们不一定要去招惹那些恶人……"
"不主动出击,难不成等着挨打吗?"皇甫少泱沉声回答,"我们心怀善念,不愿妄开杀戒,他们可是步步逼近,杀人绝不手软啊。"
"我哪是说这个!"尉迟楠一听自己的意思被曲解,气恼得直跺脚。"我担心的是你的命!你的伤才刚好,怎地又要去跟人家斯杀!"
皇甫少泱执起她的手,包在掌中,望进她的眼眸里,"放心,相信我,我不会有事的。更何况我走这一趟的目的,主要是打探隐身幕后、策画这一切行动的人到底是谁,绝对不会弄到正面交锋的结果啊。"
尉迟楠仍是忧心忡忡,"我们可以躲啊,躲到深山里谁也不见,过着与世无争的太平日子,你也不用拎着脑袋去跟人家砍砍杀杀。"
"藏得了一时,藏不了一世的,阿楠。不把这件事处理掉,就算我们躲到天涯海角,那些人终究会寻迹而来。"皇甫少泱深吸口气,说出这些时日以来一直盘桓在心底的话语:"以身相许的不单只有你啊,阿楠。我早已决定要用生命护卫你的安全,你的未来亦复如是。"
这承诺委实郑重,令她既感动又害臊,挑起眉佯装洒月兑,"用生命?这我可担待不起呀。"
"当然担得起,因为是你。"他的态度依旧严肃,话语里的另一层含意令她再也开不了口。
是夜,月黑风高。鬼魅们在泼墨洒就的暗影中蠢动,在比连相依的屋脊上疾走,集结在某户人家的屋顶上,最后迅速散开,封死屋内人所有可能的出路。
夜好静,衬得那一声声低微的呼吸分外清晰,但小屋仍沉睡在一汪黯黝中,浑然不觉猎人的脚步已近。
其中两人互望一眼打暗号,举脚砰地一声踹开窗扉。他们闪身进屋,不一会又窜了出来。
"屋里没人,不知在何时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