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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月正春风 第9页

作者:段可染

“我要做一头猪!”斩钉截铁的回答。

“为什么?”

“可以吃了睡,睡了吃,什么烦恼都没有。”

“可是很脏啊,而且很短命。”

“投胎前我会向阎王爷求情,让他给我安排一个干净一点的猪圈。我不怕短命,反正还可以再投胎!”

“再投胎的时候你想做什么?”

“继续做猪!”

每次想起这段幼时的对话,唐玉清总是忍不住笑起来,弄得旁人莫名其妙。向他询问原因,他又不肯说,反而更加神秘兮兮地避到无人处,继续像个傻子似的偷着乐。他早就想好了,见到玉妹之后,一定要瞅个空子将这段对话重新说一遍。那时,他先要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问她:“玉妹,假如有来生,你愿意做一个什么样的人?”

而玉妹呢,依然会斩钉截铁地回答要做一头猪,然后,幼时的回忆就会慢慢地出现在她的脑海里,当她发现他脸上憋也憋不住的笑意,就会一下子惊醒过来,原来他在捉弄她!接着,她一定会举起小拳头不停地捶打他的肩膀。而他呢,也许会趁机攥紧她的小手,将她拉到自己的怀里,密密地诉说这浓得化不开的相思之情。

这样想的时候,一股像洪水般巨大的快乐从心底涌出来,冲得他晕头转向,透不过气来。现在,这快乐更为汹涌了,因为,日思夜想的人儿正在他身后的房内甜睡,不久之后就会醒来,发现他正在等她,并且预备和她分享只属于他们两个人的秘密的快乐。

他有些迫不及待了,却还是不忍心打扰心爱的人的美梦。事情提早办完了,他等不到天明,连夜赶到永州的驿站,悄悄地来到了特意为她安排的住处,一心一意想送给她一个惊喜。

雨丝柔软,随轻风飘入廊沿。他换了个姿势,将身子斜靠在墙上。这时,一个人跌跌撞撞地跑了进来。他一眼就认出了她,心中的欢喜盖过了惊讶。穿过雨帘,他向她走去,柔声叫道:“玉妹。”

皇甫翩翩惊惶地抬起头,半天都没有认出他来,心灵上受到的打击使她失去了判断力。随着又一声温柔而遥远的呼唤,她才逼迫着自己承认面前这个丰姿英伟、相貌清奇的青年的确是唐玉清。心一个劲地往下沉,好像永远都沉不到底似的。

“你怎么了?”唐玉清上前一步,将手搭在她的肩上,关切地问询,“为什么不说话?”

为什么不说话?为什么事情会变成这样?!为什么最想见到的人成了最怕见到的人?为什么最不该见到的时候偏偏就出现在眼前?这千头万绪叫她从何理起?千言万语该从何说起?皇甫翩翩只能不停地捶打着他的肩膀,哽咽着,一遍遍问他:“为什么你来得这么晚?为什么?为什么?”

雨从低矮的屋檐上滴下来,敲打着窗外空寂的廊檐石阶,接二连三地绽开一朵朵透明的小花。淡淡的、阴暗的光悄悄挪移到房内,暗示新的一天已经开始。

安戏蝶酣睡初醒,正拿了一把龙纹玉掌梳细细把玩,低声吟诵上面的词句。他认得那是皇甫翩翩的头上之物。为了它,他曾唐突地冒犯过她;若不是它,他一定会以为昨夜只是一场黑甜的梦而已。

昨夜,真是惊心动魄、销魂蚀骨的一夜啊。

只可恨太短太短了!

她的娇喘低吟、温柔甜蜜,令他欲罢不能,以至于半夜醒来,他忍不住再次轻薄了她。天!她只是一个未经人事的少女,而他,竟如此孟浪,完全不知怜香惜玉是何物。

想到这里,他不禁汗颜了,再也无心贪恋衾枕的温暖,穿戴整齐,将玉梳放入怀里,向皇甫翩翩的房间走去。

“翩翩。”他犹疑地叩响门扉。也许他应该给她一点适应的时间,毕竟这件事来得太突然了。然而,他急于告诉她一个决定,一个有关他们将来的决定。他想与她白头偕老,生个三男五女,和和美美、自由自在地过一辈子。

无人应声。

“翩翩?”他叩得更急了。随即,他推开了房门。房内空敞寂静,根本没有皇甫翩翩的影子。

她是那种等着别人来为她安排命运的人吗?

安戏蝶的眼神一冷,转身向洲边奔去。常驻在洲边小木屋的艄公浑身湿漉漉的,正跳上岸来,将船栓在木兰树下。

安戏蝶一把抓住他的衣襟,嘶声道:“皇甫姑娘呢?”

艄公被他的模样吓住了。这么多年了,他还从来没有见过斯文有理的安公子这么着急、暴躁过。

“皇甫姑娘、皇甫姑娘来我这儿的时候,天还没亮。”他期期艾艾地回答,“我见她的模样很狼狈,也不敢多问,就照她的意思将她送到永州城内聚贤庄的分店去了。”

怒气在安戏蝶的黑眸里聚集,皇甫翩翩的做法对他来说是个不小的打击。他以为她多少会知道一点他对她的情意,即使不知道,经过了如此恩爱的一晚,她也该留在他的身边。可她,居然还是忘不了唐玉清!这样不知轻重的女子,和庸脂俗粉有何区别!

不!她是不一样的!

很快,他就狠狠地否定了自己的想法。虽然他也曾流连于秦楼楚馆,也有貌美如花、聪慧绝伦的女子倾心于他,但从来没有一个人似皇甫翩翩这般合他的心意。对吃的讲究、对睡的随意,慵懒的模样、散漫的性格,简直和他如出一辙。她完完全全就是为了他而生就的!

不管使用什么手段,他一定要得到她!

这一刻,胸中的怒气化为了激情,怀里的龙纹玉掌梳成了一只调皮的小手,不停地抓挠着他的心,使他充满了活力和朝气的同时,又让他感到急不可耐。

匆匆告别老夫人与姬姑姑,将桃红与小顺子暂时留在小洲上,他乘船赶往永州城内。

江上,淡烟疏雨,令人心旷神怡。

到达聚贤庄的分店时,已是黄昏时分。急急奔向内堂,早已人去楼空。随手扯住一个管事的,急赤白脸地询问,才得知事情的缘由。

“少庄主昨晚就到了,一直在院子里等候皇甫姑娘。皇甫姑娘今日上午才到,一来就叫少庄主快走快走,好像要逃命似的。少庄主想着要拜谢安公子,就好言劝慰皇甫姑娘。可皇甫姑娘不听,径自奔往马厩,骑上一匹马跑了出去。少庄主没办法,只好跟了上去。临行前皇甫姑娘要小的转告公子,待公子到聚贤庄后,一定自罚饮酒三大杯向公子赔罪。”

未加思索,安戏蝶跃上一匹骏马向前追去。想着翩翩,鞭子就挥得更快;想到唐玉清和翩翩在一起,就恨不得马蹄生风。

马儿跑得飞快,他还是觉得太慢,只因他那似箭的追心早已射出千里之遥,任什么样的马儿都追不上。

一程一程,长亭短亭,不知不觉跑出几百里开外,却不曾见到二人的踪影。安戏蝶勒马停步,四周环顾,心里的阴影像如墨似的夜色越来越浓。

清浅池塘,鸳鸯戏水;朱碧长廊,双燕筑巢;帘卷春风,闲挂玉钩。斗鸭阑干上斜倚着皇甫翩翩,一领翠衣,一条湘裙,手执小合欢扇,金莲微勾,正闭了眼睛晒太阳。

好一幅融融春日睡美人图!

唐玉清心中赞叹着,越发放轻了脚步。待走得近时,也不去惊扰,只弯了腰将皇甫翩翩看了又看。但见她莲脸娇女敕,吐气如兰,似未发觉他的到来。他不禁有些心猿意马,想趁机亲她一口,忽见她柳眉微蹙,不禁惭愧之极,暗道:“我乃谦谦君子,怎能生出这般卑鄙龌龊的想法?若被玉妹得知,定会大大地怪罪于我。”于是,他昂然挺胸,走至一旁,背靠着一棵柳树,静静地守候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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