止羽望着她那副既紧张又努力要装出一派自在的样子,忍不住笑了,但他不敢说什么,只是赶紧把耳机线还她,就这样到了香港,两人什么话也没多说,相敬如宾。
直到在香港又转搭上法航班机,止羽看见她一下子整整枕头,一下子拉拉毯子,才忍不住道:
"放松一点吧,要飞十个小时,我们买的又是经济舱,会很累人的。"
"我很放松啊。"晏然不承认。
"是吗?"他不拆穿她,眼里倒都是了然的笑。
晏然知道自己隐瞒得太差,扭回头不理他,想到航程要那么久,不由得伸了伸脚,但她人高腿长,经济舱实在不太符合她的需要,咕哝了句:"这位置还真小。"
"要不要来颗安眠药?"他从外套口袋掏出一个小药瓶。
"什么?!"晏然吓了一跳。
他解释:"我每次出远门,都会事先请我的医生开安眠药给我,我上了飞机吃一颗,就一觉睡到目的地。"
"真的假的?连饭也不吃?"晏然没听说过这种方法。
他蹙眉:"飞机餐简直不是人吃的,而且睡着了反而不饿。"
听来倒也有点道理。晏然这辈子坐过最远的航程是去日本,三个多小时,现在三倍多的时间,她实在不知道该怎么打发,若能一觉睡去,倒也是个好方法。
"好吧。"
她向止羽伸出了手,止羽在她手掌心里放了一颗小小的药丸,她向空服员要了一杯水,吞了下去。
对不常服用安眠药的她来说,药效发挥作用的时间极短,她很快就感觉到浑身沉沉的,精神钝钝的,不出半小时,她就睡着了。
这一觉晏然睡得怪怪的,好像睡得极沉,但事实上又清楚知道自己身在何处。或许是那不舒服的坐椅不时提醒她人在飞机上,她侧着睡,又平着睡,再翻身睡……终于醒了。
睁开惺忪的眼,晏然看见了止羽,从他身边小窗上透进的阳光,把他褐色的头发照得闪亮,他温柔的眼睛正望着她。
"刚好赶上早餐。加减吃点面包吧,再飞一个小时就到了。"
他的样子好像一直都望着她,从没转开过视线似的,她不由得问:
"你没睡?"
他笑笑。"睡睡醒醒。"
"你自己为什么不吃安眠药?"她道,挣扎着替双腿换了个坐姿。
他浅浅一笑。"我要是也睡死了,谁帮你盖被子?"
晏然哼了一声,不理他的甜言蜜语,却想依他的建议多少吃点面包,然而掀开盒餐,那微波加热的炒蛋冒出一股古怪的味道,实在不太美味,晏然顿时没了食欲,连面包都吃不下了。
所幸飞机在早餐之后终于降落了,她随着止羽办入境手续,转搭国内班机。
在等班机的时间里她依然不想吃东西,只喝了杯咖啡,这时她发现四周许多和他们一起等班机的人中,有人牵着一条狗。
"狗可以上飞机?"晏然好奇问。
"国内航线可以。"止羽不在意地。"你在法国待久点就会知道,法国人爱狗爱得多疯。"
丙然是异国。晏然不再大惊小敝,继续喝她的咖啡。
柄内班机坐了一个多小时,又转机场巴士,下车拖着行李走了几分钟,晏然来到一间两层楼的屋。屋子看得出已经有些年代了,白色的墙,咖啡色的木门和窗,小小巧巧的,小院子里有两棵自然生长的小树,阳光斜斜洒下,说不出的舒适雅致。
"太漂亮了!"她忍不住赞叹。"你买的?一定很贵吧?"
他把自己和晏然的行李提进屋,只回答了两个字:"贷款。"
晏然懂了。走进客厅,从窗户看见院子里停了辆漂亮的休旅车,晏然直觉反应:
"你的车?"
止羽还是那两个字:"贷款。"
晏然不说话了。环顾这屋,屋外虽然看来古拙,屋里却装潢得十分现代,那些家具看得出是名牌货,晏然不禁问:
"这些很贵的家具,该不会也是……"
他替晏然把话说完:"贷款。"
晏然怔了怔,虽然口中没说什么,但很显然她的眼里一定透露着"怎么会这样?"的意味,看得止羽皱了皱眉:
"好吧,我先都招了,免得你经常要重复那种受不了的表情。我和朋友在亚维侬还有个小剧场,那剧场成立的基金一半也是贷款。"
"那你的开销不是很大?"晏然照常理判断。
止羽却不照常理处事。"我每次赚了一笔钱,就会盘算一下,这些钱够我用几个月,又够我付几个月的贷款,然后这几个月我就不工作啦,放大假。"
晏然深吸一口气,简直视他为奇人。"你不存钱的?"
"存啊,"他耸耸肩。"不多就是,有个基金。"
"那你有没有想过,"晏然试着提醒他。"如果你不小心发生了什么意外,或是等你老了,没办法工作了……"
他大笑了两声。"法国是社会主义国家,我们交那么多税是干什么的?"
听起来好像也有点道理,晏然发现她就算拿再多她的观点去说服他,他还是有理由足以驳回。那……好吧……算了。
"要不要先睡一下?"他十分细心。
晏然摇摇头。"飞机上睡饱了。"
"那走吧,我带你去吃饭。"
止羽这一说,才真唤起了晏然那饿过了头的肚子。在飞机上什么也没吃,她早就饥肠辘辘了。
随着止羽走出屋子,晏然这才发现屋子正对面有个小坡,坡不是条小河,河岸整理得绿草如茵,非常漂亮。晏然忍不住赞:
"你家的环境实在不错。"
止羽倒也不谦虚:"否则我干嘛买这间屋子?"
两人相望一眼,笑了。
来到这陌生、却景致怡人的国家,晏然对止羽的抗拒感似乎在无形中消散了些。
沿着小街走,一路都是老房子,公寓、独栋小屋,有种朴拙而实在的美,晏然欣赏着这些建筑,不经意地,她已经停在一间餐厅前面了。
招牌上写着她看不懂的法文,但止羽已经推门进去,她于是也跟进。
瘪台后迎出一个中年人,笑着拥抱了止羽,止羽拉她过去叽哩咕噜讲了几句话,那人也拥抱了晏然,晏然有点怯怯地,觉得这里的人实在热情。
靠墙的座位,是止羽的老位子,晏然问他:
"你跟这家店很熟啊?"
他笑。"几乎天天来吃,你说熟不熟?"
这么忠诚?晏然等着老板送上菜单,好研究看看是什么菜这么吸引止羽,但她等了很久,都没人拿菜单过来,她不解问:
"不用点菜吗?"
止羽回答得很绝:"没有菜单。他煮什么我吃什么?"
"嗄?"晏然呆楞着,然而身在异国,只好任止羽摆布。
好在菜送上来,看起来并不太恐怖,一盆像是马铃薯泥,一盘黑黑像是血肠之类的肠子,一盘晏然认得是沙拉,再来又是她不认识的肉……
"你试试看,家常菜。"止羽鼓励地,替她的盘子添上一些菜。
既来之,则安之。晏然一来是饿,二来是认命了,看到什么就往肚子里吞,而令她意外的是,这些菜竟挺合她的胃口,她一下就吃掉了大半,吃到止羽冲着她笑,大概是被她吃的份量给吓着了。
吃得太多,走出餐厅后,止羽带她去散步。大约又走了十来分钟,晏然看到眼前有个庞大的古建筑物,罗马时期的风格,外有高高围墙圈着。
"这是什么?"她问。
"一个罗马时期留下来的竞技场,"止羽道。"可以算是全世界保存最完整的一个竞技场。"
"不会吧?"晏然讶然,不敢相信地惊嚷出声。"从你家走路就可以走到一个古竞技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