必竣天拧起眉,竖起耳朵,以确定自己没有听错话。什么阿玛、额娘的,这小女娃不会是满人吧?
满人入关之后,大大小小的人全都一跃为富贵人家。她既身为满人之女,怎么会沦落到拐子手中?看来“万般皆是命”这话着实不假哪。
必竣天抚着下颚,望着床上小女娃仍然紧闭的双眼。他合上手边的货殖列传,不无好奇地起身走到床榻边坐下,更近距离地打量着满族人的长相。
眼前的她,除了眼眸较为细长优雅外,倒是瞧不出和一般汉人小娃有什么两样。
她在发烧吗?脸红得像猴子一样。
必竣天朝她俯近一些,伸手想探探她额上的温度。
床上的女女圭女圭却突然在此时睁大了眼,一双水眸直勾勾地盯着他瞧。
“呃──”关竣天一口气呛进喉咙里,猛咳了起来。“咳咳咳!”
“阿玛……”
女女圭女圭水汪汪的眼眸直望着他,在他来不及闪躲之际,陡然抓住他的手臂,抱得极紧极紧。
“你搞错了,我不是你阿玛。”关竣天板着脸,急忙就想后退。
“阿玛。”女女圭女圭坚持地这样唤道,嗓音娇娇软软地极是惹人怜爱。
“我说──我不是你阿玛!”
必竣天掰着她的手指头,想甩开她。
岂料,这病女圭女圭也不知从哪生出的力气,使劲了吃女乃力气也要巴着他。
“阿玛、阿玛阿玛阿玛……”小女娃的小脸埋入他的臂膀里,双手双脚全都攀到他的身上。
“喂──”关竣天脸上闪过一阵赧然。
男女授受不亲,这小女娃怎可轻薄他?!
“你给我起来!”关竣天动了怒,拎起她的衣领,往上一提。
两人四目于是直勾勾地相望了。
女女圭女圭被他这么一吼,双眸含着泪,眼泪犹如断线的珍珠般滑下脸庞。
必竣天一阵不自在,倒是噤声不敢再吼人了。
只是,这么面对面地瞧着女女圭女圭,他便清楚知道她现在确实是处于神智不甚清醒的状态──她黑亮的眸子迷迷蒙蒙的,像看着人,又像在作梦。
一个人要病到多严重,才会把陌生人看成阿玛?关竣天皱起眉,大掌倏地抚向她的雪额。
好烫手的温度!
必竣天紧抿着唇,立刻把她塞回了榻上,把榻上的毛皮、大毯全都往她的身子猛盖。大夫交代过,若出过汗,高烧便可稍退。
“阿玛……”女女圭女圭的小手探入他的颈间,冻得他顿起一身寒疙瘩。
她的手怎么像冰块一样!
“我不是你阿玛,我是关竣天。”他不耐烦地说道,把她的手塞回被褥间。
“阿玛……”女女圭女圭眨着眼,仍是一脸的不解。
“我叫关、竣、天。”他索性扳正她的脸,一个字一个字教着她。
“关竣天。”她乖乖地重复了一回,打了个呵欠。
“你应该叫我竣天大哥。”没道理他该被这样的女女圭女圭称名道姓。
“竣天大哥。”
女女圭女圭眯起眼睛,给了他一个甜笑。
那笑,像清晨的莲,缓缓地在她的颊边绽开。
必竣天怔忡看着她的笑颜,等他回过神时,女女圭女圭早已安心地枕着他的手臂,进入沉沉睡梦中。
他瞪着她的睡颜,两道浓眉愈拧愈紧。想抽起自己的手臂,却发现只要他稍微一动,女女圭女圭就一副要流泪的模样。
必竣天盯着她酣甜的睡颜,思绪开始飘回了许久、许久之前──
他的妹子,名叫小兔。小兔也是个爱粘他的女乃娃,爹娘下田耕种时,他总是背着小兔在田野边跑来跳去。
后来,小兔两岁时就夭折了,娘说小兔和他们家无缘。
“缘”字是个什么东西,他不懂,他只知道他和爹娘、小兔,都无缘。
无来由地心酸让关竣天的神色愈益凝重,他半侧过身,斜躺在榻边凝睇着女女圭女圭,只当是看到了小兔儿长大的模样。
此时的关竣天,神色怆然。此时的关竣天,不再是那个人人称许的英雄少年,他只是个孤单无依的孩子,妄想着家人的陪伴哪。
必竣天深吸了一口气,收紧臂膀,把女女圭女圭拢在胸臂之间。
那双偎在他胸膛上的小小手掌,慢慢地变得暖和了。
他和这个女女圭女圭,现在看来应该挺像一家人的吧。冷峭薄唇边勾起一抹笑意,那笑容里有着他自己没瞧见的期待。
他小心翼翼地拢住女女圭女圭小小的手,像是在体会久违的家人感觉。
和“绿”相较之下,他比较相信命运;和命运相较之下,他又比较相信自己。那么,他想不出有什么原因,他不能创造出一个属于他的家。
义父对他有恩,但是太平帮内其他的人,并不真心把他当成家人。他们全当他是“太平帮”下任帮主,言行举止间,总不免有所图谋啊。可这女女圭女圭还不懂事,他大可在她还没学会对他另眼相待前,先把她变成“他的”家人。
一念及此,关竣天的唇边泛出了笑容,大掌也随之将女女圭女圭拥得更紧了些。
啪辟砰砰啪辟砰砰!
远处,隐约传来炮竹之声,代表了年初一的到来。
新的一年,已然展开。
☆☆☆
大年初一的清晨,应少谦趁着家人尚未起床时,便溜到“莲院”里,想瞧瞧关竣天那个冷面人是如何对待小女乃娃的。
他万万没料到,关竣天竟环着采儿在床榻间熟睡着。
他和关竣天当拜把兄弟当了这么久,从不知道这家伙居然也会熟睡到旁人推门而入,却毫不自觉的程度。
应少谦噙着笑,找来了一段红绳,好兴致地想效法月老在关竣天和采儿的小指上系条姻缘线。
只是,红绳还没碰到关竣天的指尖,关竣天便皱着眉清醒了过来。
“你鬼鬼祟祟地想做什么?”关竣天瞪着应少谦,不悦地低吼道。
“今儿个是年初一,你至少说些吉祥话吧。”应少谦没被关竣天的冷脸吓着,一径地笑盈盈。
必竣天白他一眼,翻身从床榻上坐起,身侧小小人儿却在同时紧绷了身子,小手开始寻找着他的体温。
“竣天大哥……”红润小嘴微张地唤道。
必竣天凝视着那张小小脸孔,被需要的感觉顿时盈满了心头。应采儿不知道他关竣天有何德何能,她只是纯粹地希望着他的陪伴哪。
他月兑下貂毛大氅塞到她的枕边,她翻了个身,抱着他的大氅,便又安心地入睡了。
应少谦目不转睛地看得啧啧称奇──这是那个不爱人亲近的小采儿吗?这是那个不喜与人热络的关竣天吗?
敝不咙咚!
“你年初一跑来这里做什么?不是说要陪家人过年吗?”关竣天可没忘了被硬拉来照顾应采儿的缘由。
“我生怕采儿被你这张大冷脸给吓着了,特别来探望一下呗。咱采儿睡得可好啊?”应少谦探头看着采儿微张的樱唇,还是忍不住为着这张绝色小脸而赞叹。
“她睡得很好,夜里没醒来过。”关竣天说。
“夜里没醒来过!”应少谦睁大眼,压低声音问道。“你刚才说采儿夜里都没醒来?”
“你小声点,别吵着她。”关竣天瞪他一眼。
应少谦模着自己下颚,上上下下地打量着关竣天。
“看不出来,你照顾孩子倒是挺有一套嘛。我从府里差来照顾采儿的秋荷,说她最担心的便是采儿难以入眠、睡眠不沈的毛病。”
“是这样吗?”关竣天一挑眉,一股成就感油然而生。
“是这样。”应少谦用力点头,唇边的笑不无得意。
看来,他收这个小娃当作义妹,还真是收对了。现在,就只待这女娃儿渐渐成长,与关竣天日久生情。
那关竣天唤他一声“大哥”的日子,便是指日可待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