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马昂整理思绪,迅速揣测着太子一方此举的用意,边道:“皇上给我们多少兵?”
近来太子党动作频频,不断试图削减秦王的兵权,这一次的事件绝不似表面看上去那么简单,定然别有所图。
李世民显然亦在考虑这个问题,沉吟道:“父皇让我带五千精兵。我已令无忌去点兵了。一会集中府中战将,便可出发。”
天策府三十六名战将皆是万中选一的好手,名满天下,骁勇善战,可以一当百。
五千精兵对两千贼党,应是绰绰有余,顺利的话,一场战便可分生死。然而这是一次试探,还是一个陷阱?
太子党一派曾有人对李渊言道,秦王便似第二个杨广,大有杀兄弑父守位之心,令李渊大起戒心。在如此敏感的时期,秦王一派调兵遣将更要分外当心,以免有谋逆之嫌。
然而若这其中有许,五千精兵,不过只是陪葬罢了。
司马昂瞥向李世民,后者扬眉苦笑,哂道:“就算是陷阱也只能这样了。巢阳弹丸之地能玩出什么花样来?”
他叱咤沙场,身经百战,什么样的凶险没经历过?
比起宫闱中勾心斗角,阴谋诡计,他更愿意面对战场上的敌人。
煮豆燃豆萁,豆在釜中泣,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
然而他们手足之间这一场恶战,看来却是难以避免了。
第三章
她最终仍是有负九爷训导。
走神的结果,封舞兵败如山倒,不到半个时辰便一败涂地,被司马弈吃掉一条大龙。
九爷如若知晓,定要叹息孺子不可教。
封舞脑海中,浮现起一张温柔的脸,笑着怪责她的不专心,却从未真正恼过她。
“小舞!”
坐在正中央的美妇柳眉微蹙,提高了音量。
封舞无声抬眼,注视着雍容贵妇,想不出她为何唤自己来。
三夫人一日里不知探视弈少爷多少次,哪有必要来问地弈少爷的身体状况?
一边侧坐的少女把玩着一支玉箫,兴趣缺缺地睥她一眼,冷哼:“还是一个闷葫芦,三棒子也打不出一个屁来。”
看了就火大。
想不通啊,为何爹娘与各位叔伯会对这丫头另眼相待,把她抬到天上去。
三夫人为女儿的粗话皱眉,薄责道:“玉箫,小心讲话。”
司马玉箫樱唇微扯,没好气地道:“我又没说错。从进门到现在,她说了多少个字了?娘还是别跟她绕圈子了,有什么就赶紧说吧。”
也省得害她在这干耗。
若不是好奇娘亲唤封舞来此的目的,她才不要与她呆在同一个房间里。
三夫人对这被宠坏了的爱女一点办法都没有,转向垂首低眉,沉默寡言的少女,温声道:“小舞今年也有十五了吧?”
司马玉箫不赏脸地拆自己母亲的台,道:“天天念叨着我比某人大一岁却没她一半沉稳懂事,娘亲大人难不成连女儿的岁数也记不清了?”
明知故问,浪费时间。
天天被拿来跟丫环比,司马玉箫一肚子怨怼,气得很呢。
三夫人无奈道:“玉箫,你再胡闹就给我出去。”
司马玉萧立即一把捂住檀口,表现出“封嘴”的诚意,杏眼不忘瞪向封舞,察看她有无幸灾乐祸的偷笑。
封舞心如明镜,清晰地反映着身外诸事。
司马玉箫对她的敌意并非今日始,也不会由今日止。
早前未有好事者将她列入司马山城“连城八妹”时,她在司马玉箫及其他小姐眼中,不过是司马弈的贴身侍婢而已,与她们各自的侍婢并无两样,也不值关注。然而去年司马弈被司马山城仇家劫走,司马山城倾城惊动,她亦曾出手抗敌,被当时前来相助的大少爷之友,武林榜谱写人孙择鹤撞见,大笔一挥,“七姝”便成了“八姝”,将她与诸位小姐相提并论,事后更广为宣传,白白为她树敌。
隋唐承魏晋南北朝遗风,门弟等级森严,尊卑之别极为严格,世阀望族对寒门子弟尚且轻视,况她不过司马家一名家奴,何等卑贱,竟得以与司马家诸小姐齐名,对这些名门千金而言,实是奇耻大辱。
成熟稳重如司马锦筝,自然不与她计较,而六小姐司马瑶琴与七小姐司马玉箫年轻气盛,终是小孩子心性,对此便大感不忿,对她更加刁难。
可笑的是,司马家中主子们看她是奴才,轻之鄙之,奴才们却又视她为异类,亦大加排挤。她身份尴尬,上又上不得,下也下不了,不上不下,十分奇突。
照规定,幼年入府的奴婢为司马家奴,前缘断尽,不问来历,皆赐“司马”姓,从此与旧家再无关连。
但封舞却是例外。
她初入司马山城,总管亦曾为她改名,却被五爷驳回,命她依原籍,不做变更。而后更派她入“撷芳院”,贴身服侍司马弈。经这一番折腾,五爷的用意昭然若揭,改姓一事,从此无人再提。
同姓同宗,不可联姻。故司马晔此举,等于向众人公布了她的身份。
名门世家的司马山城,自不会娶她做司马弈的元配妻房。然小妾之中,“封舞”这一颗榜上有名,却是十年前便定下了。
这样一来,她与一般丫环侍女间亦有着不可跨越的鸿沟。小时犹可,天真无邪的孩子无妒谤之心,她也不觉自己与别人有什么不同。及解人事后,童伴们纷纷疏远,无人肯睬她。自她十岁至今,再无一知心友。
三夫人带些小心的声音重又传入耳中,道:“小舞,如今你也成人了,准备一下,下个月我挑个日子,让弈儿收了你。”
浓密长睫轻轻一颤,封舞却只屈膝应道:“是。”
成人——指的是她今日辰时来的初潮吧。
辰初换下亵衣,不到二刻三夫人便得知消息,好灵敏的耳目啊。
封舞玉颜清冷自若,平静如水,
她的衣物寝居,自有专人照料,不管换了多少人,那人,终究是司马家奴呢。
只是明知身边有一双眼,无论何时,都在窥视着她的一举一动,甚至,别有用心地翻寻着她换下的贴身衣物——这种感觉,曾经一度令她不寒而栗,犹如置身鬼域。
到如今,她已习以为常,处之泰然。
生命中的打击太多了,到最后,她已钝了知觉,学会不再抱着期望。
十三岁那年,偶然听见三夫人与纪嬷嬷谈及她的身体状况,为她的癸水迟迟不来大表焦虑,她才知道,一直以来对她关心有加的纪嬷嬷,真正关切的,只是她何时成为一个成熟的少女,
从四岁起便照顾她,她视若亲人一般的纪嬷嬷,另一个身份,是弈少爷的女乃娘,亲疏之别,显而易见。
而她的成年与否,关系着能否开始修习双修之术,能否治愈弈少爷的病,纪嬷嬷对此事的关注,也在情理之中。
只此之后,她对身边的人,再也没有办法付出信任与感情。
“夫道者,性与命而已。性无生也,命有生也。无者万物之始,有者万物之因。一阴一阳之谓道,生生不穷之谓易,易即道也。”
五爷为了弈少爷的病,穷尽心力。最终将易、道、医、武四者揉合,创出这独出一格、空前绝后的医理,以她纯阴之身,修纯阳之功,以养元精。再以阴阳双修之术,将所有精华导入弈少爷体内,助他打通自出生便闭塞的经脉,接续过弱的心脉,从根本上改善他的体质,以达到治病之效。
所以他们,一直在等她长大。
这里的他们,指的是三爷夫妇、纪嬷嬷,以及想出此法的五爷。
此事自有凶险处。五爷曾言,此术未有人试,她身为鼎炉,更有莫大风险。谁也不知双修之术一旦施展开,她所有内力、元阴尽入弈少爷体之内后,可还有命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