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轻寒暖妾心 第6页

作者:关月

阿爹阿娘阿宝还有小弟弟,不记得舞儿了吗?

她惶然地靠着司马昂宽厚的胸膛,汲取着他源源不绝的暖意,像是天地间只剩了这一个依靠。

司马昂护着怀中女圭女圭,无声浅叹,却不知从何劝起。

“九爷,”稚女敕的童音怯怯道,“为什么阿爹阿娘不来看舞儿?他们忘了舞儿么?”她问,含着泪的眼眸越发乌黑剔透,似两颗浑圆的黑水晶,一层层叠着伤心。

司马昂低声与城卫商量一会,带着封舞上了城头,望着一片黑暗,柔声道:“怎么会呢,也许他们有事耽误了,没赶上时间,咱们再等等,好吗?”

也许他们记错了日子,不知道今天是小寒呢。

也许他们一早便来了,没找到小舞儿,家里又有事,急着先赶回去了。

也许他们走错了城门,到东门那边找人去了。

也许……

找遍了借口,编了一个又一个拙劣的谎言,哄住了小娃儿,司马昂看着城下一片漆黑,心中想着的,却是不敢对封舞说出口的猜测。

也许……也许他们再也来不了了……

见她又倦又累,他柔声道:“小舞儿,我明天派人去把你爹娘接进城来,今天先回去睡觉,好不好?”

小女娃的认知中还没有那些最最可怕的事情存在,闻言亮了眸,企盼地道:“那九爷,能不能让爹娘和弟弟也住在城里?舞儿会认真侍候弈少爷,乖乖听话,让他们也进府来行吗?”

司马昂怜惜地看着无知无邪的女童,重重点头,哽住了喉,痛恨着自己的无能为力。

到最后,他还是没帮上小舞儿的忙。

惟一能做的,便是每一年的小寒日,陪着那小小娃儿,苦守在城门口,从门开等到门闭,为她编着一个又一个自欺的谎言,等待着她永远也不会出现的亲人。

看着小舞儿眼中的希望一年年微弱下去,开朗的女圭女圭渐渐沉寂为寡言的少女,他却爱莫能助,只能沉默。

事实是那样的残酷啊,他宁可小舞儿还抱着一丝希望,继续苦等。也不要将她的梦惊破,逼她了解发生了什么。

那年严冬,天寒地冻,无数平民饥寒交迫,冻死街头。小舞儿的爹娘,靠着她换来的二十两银子,逃过了天灾,却避不开人祸。

大隋朝,兵荒马乱,流兵窜走,四处为祸。奸杀抢掠,无所不为,她的一家人,全都做了刀下冤魂。

美貌的封氏娘子,九月怀胎,仍躲不过丧心病狂的贼子,不堪婬辱,一头撞死在家中的破灶下,她身边,躺着片刻前才被一刀砍死的丈夫与被活活掉死的儿子。一家人,三条尸首四条人命,转眼间烟消云散,便是有冤也无处诉。

这一切,要他如何开得了口,对那翘首期盼家人的天真娃儿说?

他选择用双手蒙住童稚的双眼,不让她看见人世的悲哀,告诉她说,她的爹娘,因兵乱,携了她两个弟弟,逃难去了,所以今年赶不回来与她相会。

他也答应,今后每年的小寒日,他都一定会赶回山城,带她到西城门,陪她等着她的亲人,决不失约。

小女孩也许早就明白了人世间许多的无可奈何,也许还没学会怀疑,不再哭闹,平静地接纳了他的说辞,也平静地接受了“今年家人失约”的事实。

司马昂则暗暗庆幸着当他发现司马晔并不知道封舞家人情况时不是派人查访,而是亲自前去,消息不致走漏。

乱世飘零,与司马山城只隔了一个山头的小村庄萧条惨淡,只剩下三两户人,也是准备逃难去的,到小舞儿大到懂得自己去查消息时,她也找不到什么蛛丝马迹了。

只是这小舞儿便无处可去,只能留在司马山城中了。

那一年司马昂并未在山城逗留多久,来去匆匆,司马山城对李阀的态度却有了极大的转变。

司马山城之所以出兵助李氏,乃是因其先人曾欠李氏一份天大人情。司马家族此举全为报恩,蹚这趟浑水,却非自愿。将年仅十五岁的司马昂出借,更非得已,故全族所采取的态度十分消极,其主事者司马昂只是保守地配合着李氏的军事行动,几乎完全保持缄默。

经封舞一事,司马昂深痛乱世之苦,更不乐见无数幼童与封舞一般,一反前态。三年后,李渊起兵太原,直下攻占长安,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占据了最有利的战略地位。兵贵神速,这当中,司马山城一万精骑兵居功至伟。此后司马昂全力辅佐李世民,运筹帷幄,雷厉风行,招纳天下英雄名士,平定天下,力求在最短时间内,重新建立一个国泰民安的王朝。

而这八年来,司马昂亦从一名默默无名的弱冠少年,成为天下闻名的神机军师,居客卿之位,却是李世民不可或缺的左膀右臂。

山河千里国,城阙九重门。不睹皇都壮,安知天子尊。

这便是长安。

司马昂静坐在天策府宽大明亮的议事厅中,嗅着手中清茶淡淡的清香,耳中充斥着府外街道热闹的人声,悠然自在。

而今天下初定,百废待兴,这被大唐李氏选做都城的长安却已显得一片繁荣景象,没有一丝曾经战乱的痕迹。

这,也是他一直努力的结果啊。

他微微眯了眼,脑海中掠过小小身影,忧多于喜,沉浸在往事之中。

小舞儿一年年长大,从被他抱在怀中,到让他牵着走,去年见时,已长到他齐肩高度,俨然一位娉婷少女,不再是好唬弄的小娃儿,也越来越不快乐……

而他,再找不出安慰的话。

陪着那少女,看她落寞守在城头,一年年,失望到麻木,他心中的心疼怜惜也一年年浓烈,到——不知如何面对她的程度……

他敛下羽睫,沉沉叹息。

小寒将至。

门外传来急急的脚步声。来人步履轻捷,虽然急促仍不失节奏感,显示出极佳的自我控制能力,司马昂放下茶杯,抬起星眸之时,对方正好跨入厅内。

他起身,尚不及施礼,已被来人挥手阻止,以明快的嗓音道:“我说过多少次了,这些繁文缛节,私底下就都免了吧。”

司马昂依盲,只拱了拱手,道:“秦王殿下。”

温和悦耳的声音向来有着和缓他人烦燥情绪的神奇功效,十七岁便驰聘沙场的勇将绽出开朗的笑容,拱手还礼道:“九公子何必多札,在下愧不敢当。”

明白他的用意,司马昂淡然一笑,改口道:“世民兄步履匆忙,想是有什么急事。”

李世民露出“这才像话”的表情,快步行至前方坐下,笑道:“你回家的行程,怕是要暂缓两日了。”

因事务繁忙,已将归期一拖再拖的司马昂一怔,注目道:“怎么?”

如今离小寒不过十天,他倚着有千里宝马,才延到今日准备起程,再要推迟两日,不免太过吃紧。李世民面容含笑,眼中却无笑意,淡道:“父皇命我前往巢阳,剿灭聚集该地的两千名乱党,命我即刻打点行装出兵。”

巢阳到山城,却也顺路。

他简单一语,司马昂却立刻明了内情。

李氏王朝中,军功赫赫,威震中原的正是秦王李世民。整个大唐江山可说是由他一手打下来的。正所谓“功高震主”,太子建成看他这二弟,早已如同眼中钉、肉中刺,拔之而后快。

而秦王四处征战,与久居长安的唐皇李渊的关系亦日见疏离。更在太子派权臣的离间之下,令李渊对次子渐起猜忌之心,近日种种举措,皆表明他已完全偏向李建成一方。此番令秦王出征,不过是又一次的刺探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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