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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意怜君 第7页

作者:关月

欧阳子夜扬扬柳眉,美目中星芒掠闪,道:“季公子过谦了。请问公子此次前来,有何指教?”

季祟天苦笑道:“小可何能,岂敢当‘指教’二字。只是上回小姐惠赐的生肌散业已告罄,堂中虽多次试调,药效总难及小姐原物之神效。故小生此次厚颜,乞小姐再赐些许。”

欧阳子夜微含歉意,道:“此事是奴家疏忽了。本应将药方写下的,前回因忽有急症病人,离开金陵之时甚为仓促,故不及向季公子及令尊令堂辞别,也未及留下药方。公子今日既已至此,稍候片刻,子夜这就把方子写来给公子。”

季崇天大喜过望,拜谢道:“多谢小姐,此处可有笔砚?容小生为小姐磨墨。”

要知此等秘方千金难求,寻常医家偶有一方,必视若性命,秘而不宣,子息相传,断不容外人窥秘。连他“采善堂”亦不能免俗。故以欧阳子夜声名之隆,百姓称道“万家生佛”,这般慈心女子,他亦只敢恳她赐药,万万不敢奢求他人之秘方。怎知这女子,毫不藏私,连这等价值连城的珍方亦坦然相授。

欧阳子夜退开半步,避过他这一揖,笑道:“贵堂一向慈悲为怀,每逢初一十五,必定施粥舍药,为人义诊。这般善举,造福百姓,子夜素来钦佩。况子夜一人之力,能救多少人?‘采善药’分布天下,制此良药正可施泽四方。是子夜该代天下百姓谢公子才是,公子又何须多礼。”

她的话,说得清楚明白。秘方传授,是因“采善堂”先结善缘,方得善果。她为的是天下苍生,这其中,断无关儿女私情、男欢女爱。

季祟天心知肚明,心下暗叹,随她走向简陋的木屋,边道:“说来惭愧,当日小生来此出诊,竟不知这三位大娘家境困顿如斯,若非小姐慈心,大娘的病情可被小生耽误了。如此粗心,哪还当得起小姐的夸奖。”

欧阳子夜伸手推开自己暂住的草屋的木门,柔声道:“此事怪不得公子,季公子何必自责?请。”心中在此时想起的,却是若那容劼知晓她又与人“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又有得说了。

这样爱说教的人,无论男女,都是她这世人首次得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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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崇天的心意,她不是看不见,正因为明白,才在言语间处处撤清,多一分暧昧都不能残留其中。

只因为,只为齐大非偶。

那位公子哥,锦衣玉食,轻裘玉带,食不厌精,脍不厌细,养尊处优。他的世界,应是歌舞升平,偶识民间疾苦,犹如走马观花,隔靴搔痒,嗟叹过,抛下一两注同情怜悯,转个身,依旧鸟语花香。不能说他不是好人,至少他比起一些纨绔子弟、游闲公子已经胜过千万倍,但他与她,却不是一个世界。

她自有她的天地,没有金雕玉砌,亦无荣华富贵,只是一缕春风,一丝暖阳,悦耳的是山林天籁,动听的是孩童欢声,迷人的是药草医书,沉醉的是病人笑颜。

天壤之别两个人,强偕鸳鸯侣,徒添人间一对怨偶。

修长晶莹的玉指轻拈起粗糙的水杯,浅浅啜饮带着一丝涩味的茶水,欧阳子夜弯眉微哂,笑容中浮起人前难得一见的讽意。

粗茶淡饭四个字,在季祟天的生活中,或只是虚幻如海市蜃楼的概念,说来轻巧,抹去无痕,却不会有成为现实的时刻。

拙朴的陶杯中澄黄的液体在阳光中微微晃动,尝起来只有浓浓的苦意,寻不出半点清香,却也是解渴提神的杨枝水。

她对面的桌上,满满的一杯水从滚烫凉到冰冷,只被人轻啜一口,便冷落一边,辜负尽主人待客的好意。

曾听人言,男女之情没有任何理由,惟心而已,她却能一一例举自己拒绝季崇天的原因。

因为他食厌珍馐,玉粒金莼懒下喉;因为他不识百姓苦,饥荒年犹问“何不食肉麇”;因为他高高在上,一身华服;与她的布衣格格不入……甚至因为他接过她倒的茶,轻尝即止,为茶水粗劣的滋味皱起了眉。

他和她,是如此不同,判若云泥。季祟天会对她倾心,才是令她大惑不解的事。

饮尽杯中茶,她起身,收拾起季祟天的杯子,走到外间厨房,舀了一勺水,冲洗杯子。

揣测他人复杂的心思,对她来说难度太大,还是不想的好。

素手遮住美目,她凝眉看了一下日光,顺带注意到邻家升起的炊烟,探进另一边的寝室,向房中正在做针线活的大娘轻声道:“时候不早了,大娘尽避回家安排午饭吧。反正刘大娘这会子还有得睡呢,我在外间照料着也就是了。”

熬人放下手中的针,蹑脚走到外间,才笑道:“哟,已经快晌午了。欧阳姑娘,那我先回去了。安排我们家爷儿俩吃过饭,我再过来。”伸头朝她房里看了看,又道:“季大夫回去了?”

欧阳子夜看着妇人刺探的眼,并不多言,轻“嗯”了一声,道:“季公子还有事,先走了。”

至于季崇天是被她婉转客气地“赶”走的,她一字不提。

熬人按不下满月复好奇,多嘴道:“欧阳姑娘别嫌老身多话,依我看,这季大夫家世虽好,人也不错,可比不上容相公,不但一表人才,又有学问,人品更是没话说……”正对着大门的眼瞥见朝这边走来的人影,微微变色,大串八卦经全盘噎住,匆匆道:“时候不早了,欧阳姑娘,我先走了。容相公,回来啦。”赔上一个慌慌张张的笑容,妇人急忙告辞,溜之大吉。

唉,容相公什么都好,就是好讲古,教训起人来真真教人吃不消。

令人闻风丧胆的男子瞪着仓皇而去的妇人,好不纳闷,“她见鬼啦?跑那么快干什么?”

欧阳子夜暗道:也许在大娘看来,容公子您比鬼还要可怖呢。她问:“今天怎么这么早?地里的活都干完了?”

她可是连米都没下锅呢,公子爷要是嚷肚饿的话,她就只好拿师父为她炼制的茯苓丹给他充饥了。

容劼撇撇嘴,不答反问:“刚才那位季大夫到田边叫了水根跟他走,你知不知道什么事?”

罢刚那个“季某某”,到田边问了声“哪位是刘水根?”接着和水根叽喳了两句,肥肥笨匪立刻眉飞色舞,锄头一丢,语焉不详地抛下句“我随季大夫去一下”,就跟在人家后头走了。要不是看他一脸的喜从天降,他非拦下他问个明白不可。

欧阳子夜瞄瞄他不知何事又不高兴的俊脸,识时务地不提任何问题,答道:“季公子答应让水根在清水镇上的‘采善堂’中学医,故而叫他先跟他去说一声,让药店中的大夫收了他这个学徒。”

容劼脸色稍缓,道:“这个好,他们村也该有个自己的大夫。水根学会帮人看病,他们就不用每回都跑几十里山路到镇上去请大夫了。”

因他们村穷,大夫听说是他们这里,还多有推托之辞,未必肯来呢。

刘家村中,识得几个大字的人都屈指可数,只有水根粗通文墨,算起来,也只有他去学医,才能事半功倍。

欧阳子夜将早晨浸好的大米倒入锅中,添好水,坐在灶间的小矮凳亡,用火石燃起松枝,点好火,这才回眸看向他,笑道:“是啊。这两日我虽有教他认一些药草与常见病症,可毕竟我们能够逗留的时日有限,可以教会他的东西也不多,总不及跟人学医,懂得的多与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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