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多久不见小姐展眉了?
上一回小姐笑得灿然无忧,像是已隔了千百年那样久了。
恍如隔世啊,这一次,她再不许任何人夺走小姐的欢颜,再也不许……
如果乔璇可以令小姐开怀开心,她该做的,不是如现在般为一些莫须有的小事跳脚胡闹,而是竭尽全力,为小姐与乔璇排除各种阻碍,让他们顺利成双。
即使……她有再多不舍……再多不舍……
薄弱的理智立刻溃不成军,将螓首深深埋入,抱着腿轻轻摇晃,模糊不清的疑惑自低垂的秀发中逸出,无力而迷惘:“女儿家,一定非得嫁人不可吗?”
女子适龄而嫁,在她的观念中(或是在所有人的观念中),是如此理所当然的事情,虽然曾有过冯子健这样的例子,当出现了乔璇这人品、才学、外貌、家世皆是绝佳的人选时,她仍是以为这会是小姐的好归宿而努力撮合,然而到了今日,小姐真的动了心,她却不由慌了神。
一定要小姐嫁人,真的是为她好吗?会不会,她也像当年的老爷与少爷,犯下不可挽回的错误?
如真理一般存在的认知,在对自己曾有的决定的质疑中,开始动摇,慢慢有了裂隙,不再牢不可破。
因为自己有了莫离,是如此幸运且又幸福,所以不放心小姐孤身一人,希望她也能找到心爱的人,身边也有人陪棗这样想着的自己,会不会太过自以为是和自私了呢?
卿婳儿爱怜的眼笔直地望着蜷成一团的娇小身影,优美无瑕的粉色樱唇轻轻弯起,画成一道绝美弧线,柔得似可漾出水波:“女儿家,当然不是非得嫁人不可。如果今日,我孤身返家,誓不再嫁,一定可以得到前所未有的平静安定的生活。”
赞同再闷闷地自床上的小女人处传来:“那倒是,试过前一趟,老爷怎地都没胆迫小姐嫁人了。一定是小姐想怎样便怎样,只求你高兴就好。”
卿婳儿扬眉,纤手捧起檀木几上的碧玉盏,冰凉沁心的酸梅汤缓缓入喉,换来她浅浅显露的梨涡,美若惊虹、轻雅如仙,悠悠开解的悦音徐徐如清风:“那样的日子,虽无大喜大悲,只要保持平和心态,一样可以过得愉悦而快乐,也未尝不是一种幸福。”
不是没有向往过啊,呆在冯府三余载,念兹盼兹,不过只是一份平和宁静,那么低的要求,在当时亦是奢望。
卿容容抬起脸,上好丝缎般顺滑的黑发向后聚扰拢,露出忐忑的俏脸:“那样,真的会幸福吗?
为何在她听来,那样刻意保持平静的生活也是一种悲哀,只是换了一种温和、不易察觉的形式,无声地侵蚀着女子的绝代风华,断送一生?
卿婳儿浅笑以对,缓缓展开的笑脸无比美丽温柔,却不给答案。
如果一切都不曾发生,回到她待字闺中的时光,与容容两个人,确实有过平静而愉快的日子。
然而,受伤过的心随着时间或许会慢慢愈合,刻在心版上的伤痕要淡化却需要太长的岁月,那道痕,会一直提醒她曾发生过的事,昔作女儿时……昔作女儿时的无忧无虑是再也回不去了。
何况容容……
扁阴逆转,溯回十多年前,她坐在轿中,与那被乃父推到街头叫卖的小小少女两眼相望,虽未有一言,却清楚地明白着那少女的满月复辛酸、一腔悲愤……
买下她,视她如骨肉手足,殷殷垂训,教文习字,人言她对卿容容恩同再造,却不知,容容对她亦如是。
卿家之富,旁人只道她珠围翠绕、婢仆成群、一呼百诺,没有人看得到,自幼丧母,父亲忙于经商,兄长外出求学,只剩了一个卿婳儿,是何等寂寞冷清。
央父亲为自己聘来西席,习文断字、求知若渴般埋入书堆,专心向学,其实并非有什么雄图大志,想什么巾帼不让须眉,只为不想不看不听,父兄皆外出了之后的卿府,偌大的地方,竟是这般空洞荒凉,天地间只余她一人般的孤寂落寞。
都说卿婳儿天资聪颖、满月复经纶、惊才绝艳,又有谁想得到,她炫目光环之下,其实只是一个怕极了寂寞的小女孩?
卿容容的出现,改变了那一切。
绝对的信任,单纯的依赖,视她如至亲,对她敞开心扉,没有半点保留。卿容容被父亲伤到麻木的心绪在她的温柔呵护中软化成水时,她如影随形的寂寞也在有了容容的陪伴后风化成往事,从此无踪。
朝夕相伴、同寝同食、形影不离,如此亲密的两个人,她曾以为这样的关系可以终老,直到那天,初闻风莫离的存在。
首次使她意识到容容不可能陪她一辈子,不是父亲告知与冯子健的婚期,而是风莫离的出现,让她清楚地有了“容容会被一个陌生男人抢走”的认知,也许那种心情,就像兄长舍不得自己出嫁的心情一样吧,也有过“容容要一辈子陪着我”的任性想法,但最终还是“要让容容幸福”的理性战胜,只是从此,也清楚地知道,容容,有着她自己的人生,不可能一生一世伴她左右。
温柔似水的眼波掠过钻进牛角尖兀自苦恼的小丫头,为之莞尔。
如果她没有猜错,卿容容此刻,定是在“小姐若不嫁人,一个人会很寂寞”与“小姐若是又碰到个坏蛋,所嫁非人也会很伤心”两者之间无比矛盾。
人,都是永不知足的啊,如现在,她摆月兑了冯子健,曾经的梦想垂手可行,却又贪心地想要更多。与乔璇道左相逢,一路同行,两心相许,她知晓了情爱究竟是何物,贪婪的心,企盼的便不只是那单纯的平静,而是相悦相知、不离不弃的浓情蜜意。
“有了。”卿容容纤掌用力一挥,连鞋都顾不得穿,赤脚爬下床,兴奋地冲到卿婳儿身旁,星目熠熠闪光:“我不嫁人,陪着小姐,小姐便不会寂寞了。”
亏她想得出。
卿婳儿清艳绝丽的秀容露出错愕的神情,失控得差点要抓起案几上的杯盏砸上她的头,啐道:“你发神经?不怕风公子拿刀砍你吗?”
呃……卿容容缩缩小脑袋,想起风莫离绝对没有那么好打发,目光微黯,重新苦恼起来。
嗯嗯……嗯……哦……
有了!
她加倍兴奋地抓住卿婳儿的袖子,目泛异彩:“小姐也夸过莫离不错吧?呵呵……”她径自傻笑,为自己可以想出如此两全齐美的办法拍案叫绝:“莫离也有夸过小姐呢……呵呵呵……”
这丫头疯了。
卿婳儿被她笑得头皮发麻,不用听(当然也不敢听下去)都知道她的异想天开是什么,板起俏脸冷冷道:“所谓知人知面不知心,风公子看上去虽是正人君子,又焉知他背地里有否行为不轨、举止不端呢?”
嗄?
卿容容从“美好”的幻想中清醒过来,暗想莫离的“行为”确实有点“不轨”,“举止”也的确常常“不端”,乱惭愧地垂下头,意思意思地为他辩解两句:“小姐,莫离人很好啊。”
而且,虽然她的醋劲很大,可是小姐的醋她是绝对绝对不会喝的。
那这样不就很好了吗?莫离不会生气,她也不用担心,小姐更不会寂寞……呵呵呵……真是三全齐美的良策啊,真的太佩服自己了,这么困难的问题都能解决,太太太聪明了……呵呵呵呵……
真不知道这丫头把她和风莫离都当成什么人了。
卿婳儿没好气地翻起白眼,虽然是不雅的举止仍做得娇俏绝伦,让不常看到她这一面的卿容容看傻眼,忘了继续不切实际地幻想,呆呆听她柔雅却冷然的声音嗤道:“若世间男儿皆薄幸,风公子又何以能免,三年五载后,容容红颜消褪,又或是他新欢在抱,岂不亦被弃若敝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