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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错误的季节 第32页

作者:应非

眨眨眼,远蓉忧伤的面容矗立在昏黄的光线中凝视他,迷蒙的景色让杜洛捷以为他还在梦中。如果不是看到画架旁站立一个身影,他真要以为这是一个醒不了的梦。

杜文怀很专注的打量著杜洛捷宋完成的画像,几笔简单的炭笔素描,却传神的勾勒出远蓉脸上的愁思与眼中的无奈。杜洛捷从沙发上坐起身,狠狠的灌了半瓶的矿泉水,但喝再多的水,也滋润不了他枯乾的心;他没有办法把远蓉的画像完成,正如同他无法对她作出具体的承诺。

“你几时来的,爸?”他沙哑的问:“怎么不叫醒我?”

出事之后,父亲成了他唯一的朋友,他从没想到有一天会和父亲如此接近,这算不算是一个意外的收获?

“我在看你的画,”父亲没有回头,仍目不转睛的凝视画像。“你画得真好!”

“我这算什么!我看过你帮妈画的画像,那才真叫做好。后来那些画像呢?”

“我收起来了。逝者已矣,在生的时候负了她,死后又何必靠画像来凭悼?”

不知道为什么,杜洛捷觉得父亲今天言谈中带著说不出的心事。“怎么了?看起来心事重重的样子,难道阿公那里有什么坏消息吗?”

“阿公还会有什么坏消息?”杜文怀笑一笑,这才转头望著他。“你不要把阿公想得太坏,你毕竟是他最疼爱的孙子,难道他还会对你赶尽杀绝不成?”

杜洛捷默然无语,仰头又喝了一大口水,父亲从西装的内袋掏出一样东西递给他,他接过来一看,惊讶的差点被水呛到。

“我的护照?阿公他……”

“阿公决定放手了!楼下的保镳也已经撤走了,这表示你自由了。”

“可是这是为什么?”杜洛捷还是不敢相信。“阿公为什么会突然放手呢?”

杜文怀微笑。“因为你爸爸我良心发现,决定不让自己的儿子毁在终身监禁的日子里。我跟阿公说,难道他真要把你关一辈子吗?就算关你一辈子,你也不会告诉他钱在哪里!不如就当那些钱是投资失败亏损了。阿公或许也想到这些年你帮雄狮赚了不少钱,功过相抵,还不是那么罪不可恕,所以心也软了!”

杜洛捷无意识的翻动护照,护照上密密麻麻盖著各国的签证,多年来他在海内外游走,每一次都有理由、有目的。阿公没收他的护照之前,他也没有逃跑的念头,如今重新拿回象徵自由的护照,他竟有些茫然,不知下一步何去何从?

彷佛读出他的心事,杜文怀又递给他另一样东西。这次杜洛捷更加惊讶,那是一张机票,一张飞往纽约的机票。

他不解的抬头,父亲眼中尽是安详与温暖,毋需多言,他已经知道答案了!

“远蓉?”

案亲微笑。“这不是个目的地,只是个中间点。那些女人的口风很紧,怎么都不肯说远蓉在哪,我想她们大概是想修理你,故意不说明地点。所以飞到纽约后,你得向全美航空的柜台拿你的机票,远蓉会在那个机场等你。”

杜洛捷并不想在父亲面前掉泪,但是,他的眼泪已经忍不住涌了上来。他仰头眨眨眼,努力克制自己的情绪。“远蓉……在我做了这么多的事之后,她还会爱我吗?”

“要相信,要相信你自己,更要相信远蓉,她在等你。尽避去吧!不管结局如何,总得试过之后才知道。”

用言语无法表达,杜洛捷站起来,生平第一次,他张开手臂和他的父亲深情的拥抱。

二○○○年秋天

即使在睡梦之中,远蓉还是听到了婴儿的哭声。初时她总会困惑於这样的噪音,心惊胆战不知所以;如今她已经习惯了,下意识翻过身,熟练的抬手轻轻拍抚著哭泣的婴儿。

小婴儿作了什么让他哭泣的梦呢?没有人知道,但在母亲温柔的安慰下,他停止了哭泣,又沉入梦乡中。

远蓉仍是困倦的,但不知为什么迟迟无法再入睡,迷蒙中,她感觉有人走进房里,并且轻悄悄的在床边坐下。远蓉张开惺忪的眼,看到洛捷正专心的拨开儿子冲天的发丝,不禁吓一跳,睡意顿时消失。“你怎么会在家?”

洛捷不解的笑道:“怎么?我来这么久了,还不习惯我在家吗?”

远蓉也对自己的反应觉得好笑,急忙找话题来掩饰。“我的意思是……天气这么好,我还以为你去运动了呢!”

“本来是要去的……”他扬起另一只手,手上拿了好几张纸。“突然看到有爸传来的消息,又听到宝宝的哭声,心想你大概也醒了,干脆印了出来,过来和你讨论。”

“好消息还是坏消息?”远蓉躺在床上懒洋洋的问。拜网路之赐,这一年来他们虽然远居美国,对台湾的消息却依然灵通——百年大地震、政党轮替、经济萧条……每一个传来的消息都令人心慌不已!

洛捷的回答和他的表情一样怪异。“有好消息也有坏消息,也有……不知该称为好消息还是坏消息的消息。”

“怎么说?”远蓉奇怪的问。

“阿公又中风了,你说是好消息还是坏消息?”

虽然他语气平淡,远蓉还是听出其中压抑的感情,她坐起身来正色的问:

“很严重吗?”

“阿公是个好胜的人,上次中风之后他一直很努力地在做复健,就是希望能重新站起来;但在第二度中风后……唉!”洛捷摇摇头叹口气,深沉的无奈尽在不言中。

“事情是怎么发生的?”虽然老人家的独断独裁曾让远蓉反感,但他对远蓉一向宠爱有加,走到这一步,她的心中也不免带点酸楚。

“是裕捷。”洛捷苦笑,自嘲般的说:“也许是我的事情做了坏榜样,让他以为他也可以在大捞一笔之后轻易的全身而退;没想到时不我予,来了一个政党轮替,所有当初有利於我的条件都不在他身上,新政府一逮到雄狮的小辫子,马上大张旗鼓展开行动。找了一堆媒体浩浩荡荡杀到雄狮大楼搜索,又像犯人一样押走裕捷,誓言要追查到底……阿公一气之下,就又中风了!”

“那雄狮现在的状况呢?裕捷呢?”

“裕捷没事,蹲了几天的看守所,用了天价的保证金交保出来。唯一辛苦的就是爸了,既要打通关节确保裕捷没事,又要稳定投资人的信心!还有阿公的病得担心……你也知道爸那种闲云野鹤的个性,一连串的事情简直要他的命。”

这一年多来,洛捷和他的父亲因为频繁的书信往来所建立起的感情,远远超过前三十几年的总和。宝宝出生的时候,他还千里迢迢飞来美国看孙子。看他们父子亲密的模样,真让远蓉既羨慕又感慨——因为她自己等於是没有亲人了!

政党轮替,朱家最后的希望也相对消失,别说东山再起,就连自身都难保!扮哥远恩已经远走大陆避祸,璋蓉的丈夫甚至在总统大选之后立刻与她离婚,娶了他多年的外遇对象,并且表态加入新政府,成为行情看俏的内阁新贵。

起初远蓉还试著和母亲联络,但得到的不是母亲歇斯底里的指控,就是自怨自艾的哭嚎。朱夫人似乎把所有的罪过都推到远蓉身上,认定远蓉是弄得他们山穷水尽的元凶。

看看洛捷,再看看沉睡的儿子,远蓉至今仍有种“唯恐相逢在梦中”的不安,深怕一个睡醒发现时光停滞在初来美国时的梦魇,无边的孤寂、月复中未出世的孩子,以及完全不确定的明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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