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偏我这人,生来就无法游戏人间。”
杜洛捷凝神端详远蓉的脸,不知道的人会认为是高不可攀的美艳,冷漠而有距离;但他却在其中看出恐惧与不安,退缩与面对在抗争。
“你知道你的问题在哪吗?远蓉,你太在乎别人的感受了。你和我一样不想让别人控制你的生活,但又顾及到你父亲的前途、你母亲的野心,甚至还有我阿公的一厢情愿。你不想随波逐流,却又不敢逃开。所以你躲在蓉衣里面,以为不看不听不面对,外面的世界就不存在了。你在等我当烈士,等我拿剑把荆棘铲除了,好让你心安理得的离开,我说得对不对?”
她是不是该庆幸晚宴妆化得够厚,让杜洛捷看不出她突然苍白的脸。难道她是个透明人吗?为什么杜洛捷老是可以一眼就看穿她?
“我说对了吗?”杜洛捷微笑。“不用紧张,我不在乎当烈士,但有时你也该出来扮扮你的角色。”他把脸贴近她,轻轻的在她耳边说著:“我喜欢主导游戏,而且绝不失手。”
音乐声停止,远蓉的背挺直,昂然望进杜洛捷的眼睛,笑脸之后隐藏的杀气,冷漠而没有感情。
“谢谢你的忠告,”远蓉镇定的说:“你享受你的游戏,不需要我来当配角;我是个拙劣的演员,搞不好会弄垮你精心的布局。也许你只要告诉我何时有结局,我只要在最后一刻出来谢幕就好了。”
这个时候,一个女人低沉富有磁性的声音在他们耳边响起。“好久不见,Roger。”
比起眼前出现的混血女郎,远蓉发现自己的服装简直叫保守。她的前面是一片薄纱,只在重点部位缝缀上蕾丝亮片,后背全空甚至看得见臀沟,下摆开衩直到腿根,性感艳丽的让每个男人都看直了眼!
“Venessa!你怎么会在台湾?”杜洛捷惊呼,一向泰山崩於前而面不改色的他此刻却显得惊慌,这个女人是谁?
Venessa笑得妩媚,似乎非常满意自己造成的效果。“别忘了我也是Christina的朋友,好不容易她结婚,我怎么能错过?”
Venessa的中文带著些许腔调,一听就知道中文并不是母语……远蓉隐约猜出她是谁了,她应该就是当年被杜洛捷遗留在教堂的未婚妻。
Venesa转向远蓉,以一种不容忽视的敌意打量她。“这就是那个被指定嫁给你的官家小姐吗?”
“我是朱远蓉。”远蓉迎向她的挑战,任何人都没有资格来审判她,包括杜洛捷的前任未婚妻。
“你长得还不错嘛!我还以为你又丑又胖,要不然怎么会需要别人替你安排丈夫呢?”
这话说得太过分了,远蓉沉下脸,冷冷的回应。“你这话太无礼了。”
杜洛捷也听不下去。“Vencsa,你何时变得这么刻薄了?”
Venesa也体会到自己的失礼,但也可能是因为杜洛捷维护远蓉的态度而退让。“对不起,我的确说得不太得体。要不让Roger陪我跳支舞吧,就当老朋友叙叙旧如何?杜太太,可以吗?”
Venesa那一句“杜太太”听得远蓉非常刺耳,里头饱含极度的嘲弄与恶意。远蓉回她一个微笑,很有风度的退开。
远蓉对舞池里的事并不感兴趣,就算他们旧情复燃也不干她的事,她从侍者的盘中接过一杯鸡尾酒,走到落地玻璃前凝视窗外。
窗外有一座宽阔的阳台,有桌椅和好几盆花,同时也绕上闪烁五彩亮光的小灯泡,让有人跳累了可以到外头清静一下;但可能是因为天气太冷,阳台上并没有人影。
鸡尾酒的酒精并不浓,带点淡淡薄荷味,酒一喝下去,远蓉倒真有一点饿了,正当她想走回座位去时,却有一个男人挡在她的面前。
远蓉认出了那个身形,浑身的寒毛都竖了起来。那是堂姊的丈夫秦天骅。
“好久不见,远蓉!”
秦天骅笑容满面,即使年过四十,乍看之下仍像个心无城府的大男孩。就是这副纯真的模样,再加上父亲的一路护航,让他在短短几年内步步高升,从党部到总统府,他的形象与能力都十分受到外界的肯定。
每回在媒体上看到他们一窝蜂对秦天骅的赞美,远蓉就会觉得恶心。金玉其外,败絮其中,有谁知道那张故意装出来的无辜外表下,藏了多少不可告人的污秽龌龊。
堂姊死后,远蓉就完全避开和他碰面,她清楚自己的修养不够,绝对无法虚伪的招呼寒暄。远蓉需要用极大的力气才能克制自己的情绪,这是徐昱婷的婚宴,她绝对不能在这里和他翻脸。
但她却无法压抑声音中表现出来的恨意。“我们最好不见,免得我控制不住甩你一个耳光。”
灿烂的笑容顿时黯淡。“你还在恨我吗?你仍然无法对云蓉的死释怀?”
“别当我是三岁小孩,”远蓉怨恨的说:“你还真当我一无所知?你今天是找谁当你的幌子?我想你总不至於把你的男朋友带出来吧?”
秦天骅意味深长的打量远蓉,出乎意外的,他并没有否认,却是笑了出来。
“你堂姊告诉你的吗?我知道她死前曾经去找过你;但你以为我在意吗?我怕你跟谁说?”
他的视线转向舞池中的杜洛捷,他仍与Venessa耳鬓斯磨,眷眷恋恋、卿卿我我,完全就像久别重逢的恋人。
秦天骅恶意的一笑。“真感人是不是?云蓉的男人不爱她,是因为她的老公是同性恋:而你的男人不爱你是为了什么?因为你性冷感吗?”
远蓉面无血色,多想一拳打掉他的笑脸。
“真是可怜啊,”秦天骅继续刻薄说道:“起码我和云蓉在人前还是恩爱夫妻的模样,而你那个万人迷的丈夫,眼中根本就没你的存在。公开拈花惹草不说,还在大庭广众和别的女人亲热……”
远蓉再也忍不住,伸出手来正打算挥向秦天骅,却让一双臂膀由身后抱住,
杜洛捷不知何时来到她的身边,警戒的目光在两人之间巡视。
“怎么了?”他搂著远蓉轻轻的问,眼睛却威胁般直盯著秦天骅。
秦天骅职业性的公关笑容又露了出来,以他最擅长的诙谐轻松的说:“怎么了?还不是吃醋罗!我说妹婿,远蓉难得出来玩,你总该多陪陪她,哪有搂著别的美女在跳舞的道理呢!”
远蓉一个字都听不下去,挣月兑了杜洛捷,头也不回的冲向落地窗,奋力的推开门,走进冰寒凛冽的阳台。
室外的气温低的吓人,高楼强烈的寒风毫不留情的攻击远蓉单薄的衣衫,冷的让她直发抖。
但她的发抖并不完全来自於寒冷,还有更多更多,无可发泄的愤怒。她气自己的懦弱、气自己的无能,明明仇人就在眼前,人家不但不把她放在眼底,反而还当面讥笑她。
自己果然是不该来的。她就像一个即将被送上祭坛的祭品,穿著华丽可笑的衣裳,涂抹著浓厚艳丽的胭脂,等待她的却是高台上的熊熊烈火。除非挫骨扬灰,否则她下不了那个祭坛。
全然的挫败让远蓉没有听到身后的脚步声,直到一件厚实的披肩滑上她的肩头,一声轻柔的呼喊包围了她。“外头这么冷,再怎么生气也不能这样跑出来……”
她不需要他的关心,她不需要他那似真似假的柔情。就算杜洛捷也是这场婚姻的受害者,却也是个比远蓉更强势的受害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