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河淌水?小何学妹,妳把这首歌唱得这么动听,可不会因为妳就像这首歌一样爱哭,一天到晚淌水吧?”他故意取笑,想要赶走那种心动的感觉。
何彩云立刻不甘示弱地回嘴:“小明同学,那你干嘛那么无聊,把小鸡和兔子关在一起,一天到晚数牠们有几只脚?你和牠们有仇吗?”
沈阅明哭笑不得。他那么大个儿,被叫做小明,真是滑稽。这学妹不仅歌唱得好,反应也忒快。“小何同学,是我失言了,妳大人不计小人过,别计较了吧。”他爽快地赔罪。“不过,光是一首安可曲是不够的,像我这么好的听众可不是天天碰得到的喔!”
何彩云不愿让他失望,何况这机会恐怕是绝无仅有的。她把自己最心爱的一首歌唱了出来:
“天上飘着些微云,地上吹着些微风。啊……
微风吹动了我头发,教我如何不想他?
月光恋爱着海洋,海洋恋爱着月光。啊……
这般蜜也似的银夜,教我如何不想他?
水面落花慢慢流,水底鱼儿慢慢游。啊……
燕子你说些什么话,教我如何不想他?
枯树在冷风里摇,野火在暮色中烧。啊……
西天还有些儿残霞,教我如何不想他……”
教我如何不想他……最后一句在风中回荡,两人沉默了片刻,既没有掌声,也没有交谈。何彩云低着头,不敢看他一眼。他是不是听出什么了?她心里后悔极了,随便唱首小星星什么的,都比这首恰当。
教我如何不想他──
“好啦!最后一首了。”她故作大方地说道,不愿他今晚记住的是这样特别的歌,她选了一支轻快活泼的曲子:
“我是一个小傻瓜,吃了两个大西瓜,买了三个洋女圭女圭,捉了四个小青蛙,五个指头本领大,牵着六匹马,拿着七朵花,八朵花,九朵花,十朵花儿到了家。我是一个小傻瓜,小傻瓜……”
我是一个小傻瓜呀,小傻瓜。
注:〈教我如何不想他〉作词者刘半农
〈小傻瓜〉作词者赵济安
第三章
考完下学期的期末考之后,楚落雁也跟着毕业了。
现在她再也无法从谁那里知道他的消息。
联考放榜了,楚落雁也考上北部的学校,虽然和他并不是同一所大学,至少已在同一个城市。近水楼台,又不用像高中情侣一样遮遮掩掩,想必两人的感情会更进一步。
而她什么也不能做,只能更认真地念书,好确保万无一失的在一年后能和他上同一所大学,那时候……
那时候,她又能如何?她的平凡和楚落雁的美丽,仍是无可改变的事实。
理智告诉她,到头来唯一的差别,大有可能是他们的结婚喜帖,他可以亲手交到她手中,而不需经过邮寄。
这一年说快不快,说慢也不慢地过去了。何彩云如愿地在榜单中看到自己的名字。心中半是埋怨,半是庆幸。命运待她真是不厚道,为什么没有让她在考试当天拉肚子,或是出点小车祸什么的,好让她可以理所当然地选蚌别的学校。
谁都爱和她作对,这其中以她自己为最。
离家的前一晚,她整理行装,一两百张唱片中只挑了三张,舒伯特的联篇歌曲集。他的最爱,也是她的最爱,他俩崇拜的是同一个神祇,除此之外,没有共通之处。
她把旅行袋的拉炼拉上,口中一边哼着,我是一个小傻瓜呀小傻瓜。
心中暗骂道,小傻瓜很快就要变成大傻瓜了。
她一直忍耐着不刻意去寻他。整座偌大的校园,她的理智说不够大得足以避开他整整两年。她的感情却回答,也不是小得可以让她第一天踏进校园,就与他不期而遇……
“嗨,小不点,好久不见,妳长高了。”他那醇厚如酒的男中音不高不低地响起,既没有惊喜,也不显得陌生,彷佛他们昨天才见过面似的。
已经是初秋了,天气仍十分炎热。何彩云走了一条她已经走惯了的小路。两旁是长着长须的老榕树,佝偻着高大的身子,枝叶在头顶上交错,挡住灼灼的暑气。
她勉强压抑住心中的兴奋,恭恭敬敬地答道:“学长好。”
“小何学妹,妳德文系还读不到一个学期,就把德国人那一板一眼的功夫学了个十足十,好厉害哪!”
“哪及得上学长。你才念了两年多的企管,也已经把生意人那种表面上吹捧、暗地里损人的本事都学全了,这才厉害哪。”
“好个伶牙俐齿,辩论社那些尖嘴利舌的家伙一定不会放过妳。”
“我对辩论社没有兴趣呢,学长。”何彩云甜甜一笑,“我比较想去你们篮球社打大前锋的位置,你欢不欢迎啊?反正我现在长高了嘛。”
“是长高了,恭喜妳正式月兑离侏儒的行列。我们学校旁边有一所幼稚园,那边的小朋友若是要组篮球队的话,大前锋的位置非妳莫属。”
“这叫做五十步笑百步,你自己都是个矮子,还敢取笑我?”
“是,是,妳下午有空吗?我这个大矮子请妳这个小矮子去吃饭如何?我和落雁约好了,一起去吧,妳们也很久没见了吧?”他又习惯性地模模她的头发。嗯,高度刚刚好,顺手极了。
下午有课也不打紧,和他一起去吃饭呢!可惜人家女朋友也在场……她还有什么好抱怨的?自己可是去当电灯泡的。
“好啊,只要你不怕被我吃垮。学姐最近好吗?”她意思意思地问了一句。
“她很好,美丽如昔。”老是在减肥期。他怎么也搞不清楚,干嘛非得从模特儿身材减成芭蕾舞者的皮包骨不可?唉,像小何这样的身材有什么不好?
当然,他也爱她如昔。何彩云只能暗暗叹气。在这场美丽的爱情故事中,已经注定自己只能当个偶尔出场的配角。但是,人要懂得知足,偶尔总比没有来得好。
“你要去接她吗?”
“已经说好她自己过来,我们先去餐厅等她,顺便我把这附近有什么好吃的,跟妳介绍一遍,免得这四年把妳饿坏了。”
“要饿坏我,那可不容易呢,”何彩云曲起浑圆的上臂,做出大力水手的招牌动作。“我本钱雄厚!”
小学妹说话还是跟以前一样有趣,“只要一和妳说过话,我肯定胃口大开。妳知道吗?妳比任何开胃菜更能促进食欲。”
再美味的开胃菜,一等主菜上了桌,还是免不了被撤下的命运。“学长,这也算是赞美吗?我长得一点也不像盐酥花生米。”
“花生米有什么不好?挺好吃的!怎么我们一见面就一直谈吃的?说得我肚子都饿了。”
“这能怪我吗?”何彩云觉得冤枉,“是谁提议要请吃午餐的?我想你和学姐在一起,一定不会谈这种太营养又没气质的话题。”
“妳以为我都和她谈什么?尤里西斯的读后感?”
“那只是起码级。你没有在星光下对她朗读一段漂鸟集吗?让生时丽似夏花,死时美如秋叶?或者是夜莺颂,想起了花神、恋歌、阳光和舞蹈?”
“嗯,烤夜莺可能不太好吃,瘦了点。”
“啊,学长,你破坏了我对爱情所有美丽的幻想!”
“我是在教妳第一课,爱情只会从幻想的泡沫中诞生。”
“居然这么说!学姐应该把你留校察看,或是直接退学的。”
“好幸灾乐祸哪!妳放心好了,彩色泡沫很廉价的,一小撮肥皂粉就可以了。”
进了餐厅,两人找到一张靠窗的桌子坐下。大面的玻璃窗外植了一排修长的翠竹,枝叶聘婷,映入眼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