救护车在午夜时分呼啸著将白荷送到医院。
天亮了,金灿灿的阳光穿透医院的窗户照到夏青衣身上。
她坐在椅子上,怔怔地看著抢救室门口亮起的红灯。
“秀,吃点儿东西吧!我熬了鲍鱼粥。”吴嫂端著碗对她说。
夏青衣偏偏头!避过吴嫂,双眼仍定定地看著亮起的红灯。
“唉!”吴嫂叹口气,摇摇头收起碗。
“这可怎么好呀!”她对小斑说。“整整六个小时了,秀就这么坐著,不吃不喝的,再这样下去,身体会受不了的。”
“要不,我打个电话给欧阳先生?”小斑也左右为难。
“也好!让先生劝劝秀!”吴嫂不满地摇头。“先生也是,太太都病成这个样子了,也不来看看,嫁个有钱人有甚么好!”医院停车场,欧阳志刚倚著车抽烟,脚边落了一地烟头。
他的面色疲惫,眼神憔悴,下巴上都是新生的胡茬,衬衫有好几颗扣子没扣,皱巴巴的穿在身上。
他忘不了夏青衣在白荷昏倒时看他的眼神,绝望得彷佛世界就要毁灭。他不敢出现在她的面前,不敢看她绝望和痛恨的眼,他让吴嫂和小斑陪著她,自己在停车场呆了一夜。
手机响起,他扔掉烟头从口袋里掏出手机。
“喂!”
“欧阳先生,我是小斑。”
“出了甚么事?”他皱起眉头,深深的纹理刻在眉间。
“不是,太太还在抢救!”小斑慌忙解释。“是秀……”
“青衣?她怎么了?快说!”他扬高声音。
“秀在抢救室门口坐了六个小时,一动不动,我和吴嫂怕她出事!”片刻沉默之后,欧阳志刚低咒一声合上手机,走进医院。
夏青衣纹丝不动地看著亮起的红灯,空洞的眼神中没有一丝情绪,彷佛在她的世界中只有这一盏小小的红灯。
“青衣,去歇一会儿好不好?”欧阳志刚蹲在她脚边柔声说。
夏青衣仍然怔怔地坐著。
欧阳志刚接过吴嫂递过来的碗,舀了一小勺粥送到她嘴边。
“乖,吃点东西,吴嫂煮的粥最好吃了。”他低低地诱哄她张嘴。
空洞的眼神从红灯移到他的脸上,又向下停在他的胸口。
“我一直在好奇一件事,”平板的语气彷佛在谈论天气。
“你到底有没有心?”稍一停顿她接著说:“现在我知道了,你没有心!”眼神又从他的胸口移到红灯上,彷佛自言自语地说:“我真笨!恶魔怎么会有心呢?”欧阳志刚轻叹口气,放下手中的碗走到窗前。
红灯灭了,抢救室的门被打开。
“青衣,你姨妈想见你最后一面。”何易低低的说,声音中有挥之不去的悲伤。
她歪著头看何易,眼中一片茫然,好像听不懂他在说甚么。
“快进去吧!你姨妈在等你!”何易轻轻推著她。
她仍然怔怔地看著他,阳光刺得她睁不开眼,她眯著眼侧著头在想何易话中的意思,突然,她大喊一声冲进抢救室。
白荷静静地躺在床上,脸上戴著呼吸器,脸色比盖在身上的床单还白,房间中弥漫著死亡的气息。
夏青衣轻轻地走到床边,蹑著脚像是怕惊醒床上的人,俯她想说点儿甚么,可话卡在嗓子里出不来,不受控制的抽泣声却毫无顾忌地冲破喉咙。
白荷费力的睁开眼,枯瘦的手慢慢从床上抬起,伸向夏青衣。
夏青衣用力握住她的手,想把自己的生命力传给她,眼泪滑下眼角。
白荷示意夏青衣拿掉呼吸器。
在医生的默许下,她抖著手轻轻拿掉罩在姨妈脸上的面罩。
白荷喘息著,抖著唇嗫嚅了好长时间才挤出声音。“青衣,别哭!”低低的声音,夏青衣只有把耳朵贴到她的嘴边才能听清。
“姨妈怕是不行了,”白荷费力地喘著气。“我要去陪涛涛了,他一个人在那里会害怕的。”
“不会的!不会的!姨妈您不会死的!”她拚命地摇著头,眼泪四处飞溅。
“傻孩子,人都会死的。”冰冷的手抹去夏青衣滑落颊边的泪水。“别哭,答应姨妈你要坚强。”令人窒息的急促喘息后,一抹淡淡的微笑浮在她了无生气的脸上。
“其实我很开心,我到死都是欧阳太太!谁也抢不走!我要带著这个名分去见涛涛,去见你爸妈。”
夏青衣用力咬著下唇,血腥味在口中漫开。
“青衣,不要像姨妈这么傻,那么辛苦地去爱一个人,明知道他不爱我,仍傻傻的陷进去,一辈子出不来。可我不后悔!如果有来生,我还会爱上他!”一阵激烈的咳嗽之后,白荷的脸更白了。
“答应姨妈,”气若游丝的声音。“离开他!
夏青衣扑到姨妈身上失声痛哭。
“还有——要幸福!”最后一句话用尽了她所有的力气,拂在夏青衣脸上的手滑落床上,心脏监测器“哗”的一声成了直线。
“姨妈!姨妈!”夏青衣摇著白荷放声大哭。
欧阳志刚冲进来,一把把她抱在怀里。
她拚命挣扎,尖尖的指甲划破他的脸,留下一条条血痕。
他一声不吭,只是小心地拥著她,以防她在挣扎中伤了自己。
医生摇摇头,停下抢救工作,旁边的护士把床单盖在白荷的脸上。
夏青衣突然安静了,推开欧阳志刚,走到床边掀开盖在姨妈头上的床单。“别盖著头,会没法呼吸的。”
坐在椅子上,她握著白荷冰冷的手。“姨妈,您快点好起来吧!你知道吗?林潇告诉我有一家餐馆做的川菜特别好吃,我还没有机会带你去呢。”突然她又笑了出来。“瞧我,居然忘了,我们都不能吃辣,一吃脸上就会长满疙瘩,可是我们不吃辣椒要吃甚么?”
她笑得更开心了。“要不,我们就去吃一次,大不了吃完后我们多喝些凉茶,再去做个SPA,你说好不好?”
“青衣,”欧阳志刚心疼地环住她的肩。“别这样,你姨妈已经去世了!”“胡说!她只是睡着了!”她抬起头茫然地看著他。“噢,我知道你是谁!”
“你是恶魔!是魔鬼!奇怪,”她揉揉眼睛。“魔鬼不是天黑才能出来吗?你怎么现在就出来了?快回去!被阎罗王捉到你就惨了!”她挥手像赶苍蝇一样赶他。
他痛苦地闭上眼睛,脸色苍白如纸。“青衣,拜托你醒一醒,你姨妈已经死了!”
“我已经警告过你不要胡说!”夏青衣狠狠地瞪著他。
“姨妈只是睡著了!你要再瞎说我要打你了喔!”她把头靠在白荷肩上,闭上眼。“姨妈,我好困,我也要睡觉。”
“秀,麻烦你让一让,我们要把死者推走。”两个男护工走进来,一个劝著夏青衣,一个把床单重新盖在白荷脸上。
“你干甚么!”夏青衣一跃而起厉声道:“我告诉过你们她要呼吸,你们为甚么还蒙住她的头!”
“秀,病人已经去世了,我们要把她送到太平间。”他们将白荷搬到移动床上。
“你们别碰她!”夏青衣像发疯一样撕扯著他们。
“青衣,你冷静点!”欧阳志刚从身后搂住她狂乱的身子。
“放开我!放开我!”夏青衣奋力挣扎著要去追推远的移动床。“把姨妈还给我!还给我!”
“她太激动了,给她打一支镇定剂吧!”何易帮欧阳志刚抓著夏青衣挥动的手。
“好。”欧阳志刚无可奈何的同意。
在镇定剂的作用下,夏青衣沉沉地睡著。
欧阳志刚抚模著她苍白憔悴的脸,低低叹息,他该怎么办呢?白荷已经死了,他的身边再也没有值得她留恋的东西了,他怎样才能让她心甘情愿地留在他的身边,他从来没这么.无助过,他觉得他就要失去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