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可以杀了“她”,只是要把心念交付给本能吗?
在暗色中勾起唇角,他任怀中女子恣意放肆。倏地,气息倒涌,喉内微有腥意翻腾上来,他克制压下,心志因胸口的钝痛清明了些许。凝神细听,屋外竟有一道轻低的呼吸。
拳指遽缩,他怒火冲天——
花信!
好个花信,竟敢和他玩狸猫换太子?!
重重纱缦阻隔了任何绮想,只有遥远天际飘来的隐隐叙曲穿透纱缦,一直绕在耳边
一夜易过。
天幕微启时分,他慢慢走出竹楼,衣衫倒还整齐,就是脸色苍白,唇无血色,鞋子只穿了一只。
冷冷注视肃立在楼外的女子,他气不可言。发角的露水表明她在竹楼外站了一夜。是他低估了她,想不到她年纪轻轻竟有如此深沉的心思。这么设计他,她想得到什么?
见她动唇,他拂袖扫去,不想听到她的声音。
她身后,粗大古木发出痛苦的申吟,可怕地向后倒去,轰天巨响在清晨格外刺耳。未几,侍卫纷纷出现,就连龙长老也披衣赶来,衣服穿得还算整齐,就是腰带系得有点乱。
看到凄惨一片,龙晟怒问身边一名教众:“发生何事?”转眼瞧见俊容苍白的他,不由惊呼:“祝公子?”
他看着她从地上爬起来。
龙晟惊疑不定地看看鬓角狼狈的花信,再看看神情可怕的他,突然用力吸了一口气,皱眉,“白花蛇舌?”这不是这不是圣教独有的
他突然纵身跃空,绝尘远去,无法压抑的戾气吓得无人敢挡。
尽施功力,他什么都不去想,转眼出了摩奈圣教哨岗地界。来到一处略显开阔的山道口,他刹住身形。三匹马正在路边啃青草,两人抱臂靠在树下。
“窟主。”久候的燕子嗔上前一步,见他足下只有一鞋,眉心蹙起,立即弯腰月兑下自己的鞋。
“不必。”祝华流止了他的动作。抬头,日光透过密密枝叶洒在脸上,微微有些刺目。
他难得的善心换来的却是她生生的算计。明明怒气在胸口翻腾,对上她那双寂然夜露般的眸子,他却始终拔不出剑。她对他可曾有那么一点的一点点的
疲倦地合上眼,掩去那渐渐灿烂的阳光。
罢,汝归沧海我归山。
倏地,睁开眼。
“窟主,您又惊梦了。”一缕暗香绕在身侧,轻婉的声音响起。
梦他合上眼,又缓缓睁开眼。原来,在午后的槐阴下,因一炉梦脑金兽的瑞香,他竟沉沉睡去。
“嗯”抬袖捂眼,喉间溢出一道低低的申吟,随后,是沙哑的询问:“什么时辰?”
“未时。”
未时今天真的睡了很长时间,以往他不会睡得这么沉,究竟他移开袖子,注视头顶的枝盖。孟夏时节,山中林风有些凉意,却不冷。徐徐坐起,他看向右侧的香炉。余烟袅袅,幽香阵阵,是他哑然一叹,轻问:“你换了香?”
侍女乖巧答道:“不是我换的,窟主!午正一刻的时候,夜多窟主找您,见您午睡,他不让我吵醒您,便添了一块疏影三嗅在香炉里。”
“疏影三嗅”他彻底无言。对于庸医喜欢拿迷香熏人入梦的习惯,他敬谢不敏。
敛目静静坐了半晌,让思绪清晰一些,他转看侍女,自然也将她毫不掩饰的偷笑收入眼中。侍女被他逮到,竟也不害怕,垂下头摆弄香炉,假装粉饰一下太平。
“虚语到哪里了?”
“啊?”侍女抬头,笑吟吟与他对视片刻,眨眨眼,半晌才明白他问什么,忙答道:“扶游窟主已经到达光之定城。”
“嫣呢?”
“前几天听商那和修提过,夜多窟主又跑到四川买布去了。”
“我呢?”
“呃?”侍女愣住,不知如何答他。
“我呢?”他又问。
侍女回过神,缓缓一笑,“您刚从梦中惊醒。”
语落,树下只剩软榻一张,兽炉一只,和无奈叹气的侍女一名。
第一章相逢一醉是前缘
冬,一年之末。
大雪盖天,江上,一叶雪舟缓缓飘来。舟前站了一人,深杏色的袍子,同色忍冬纹腰带,襟胸处都没有绣花,只在下摆有一圈细细散散的钩爪形花纹,一眼望去极为素淡。
他背手而立,冷面冰眸,衣袖沾着点点雪花,修长身形镶嵌于天地之间,仿佛透着一种侠气的俊美。只是他的冷峻过于刺骨,让人只敢远观不敢亵玩。
小舟缓缓靠岸。
“祝公子!”一名等候多时的中年男子走上前,他容貌憨厚,浓眉大眼,穿一身黑蓝色大花绸袍,腰边挂着一吊玉坠子,坠子下方垂着一个不起眼的小葫芦。他是扶游窟部众,一早就接到自家窟主的命令,在此等候化地窟主。接到命令后,他的心情一直很雀跃啊实在是,几位窟主在江湖上名声赫赫,但因为长居熊耳山,行踪莫测,要见上一面也是难上加难。真要说起来,化地窟主在江湖上的名声不如夜多窟主那么令人“愤恨”,不过化地窟重在七破窟另一方面的营生,自然比不得夜多窟主的风流。
化地窟窟主——祝华流——有幸得见的部众都说他冷峻过人。以我尊的话就是——“华流他骨体清英,如梅枝劲节,曲折雅致。”
窟里还有个传闻,前些年,须弥窟主偶尔撞见化地窟主抬头微笑,戏道:“这人,笑比黄河清。”
扁是只言片语,已勾出一道绝尘高缈的身影,如今有此机会一睹真容,难怪他的心肝会一直跳个不停雀跃,是雀跃。
虽然在外不显身份,礼数却不能废,他恭恭敬敬地对轻跃上岸的冷面公子报出身份:“属下谢三,太平府上上楼的掌柜。奉扶游窟主之令,在此迎候化地窟主。”
“有劳了,谢掌柜。”祝华流淡淡回礼,坐上马车。
谢三跟着上了马车,年轻的小车夫收到眼神,扬鞭起驾。
车轮在雪地上压出交错的两道轮印,谢三偷觑对面的冷面公子,心肝一直扑通扑通。化地窟主与自家窟主完全是两类,就像妩媚和煦的春神与青铜覆雪的冬神,自家窟主说起话来让人如沐春风,受用无数,就算明知自己力有不及,听了自家窟主的话也觉得豪气在胸,誓要励志修炼,前途在我手,前路由我创
“城里有什么动静?”淡色唇瓣微微一张,祝华流恰好抬眸,迎上谢三偷觑的视线。
谢三吓了一跳,脸皮微微发红,赶紧将太平府这些日的动向说给他听:“自从冬赛贴出来后,城里来了不少江湖人,暂时相安无事。城中部众都在等您下达比赛的命令。窟里的其他窟主暂时没动静,只说听您调遣。”
“燕子嗔呢?”
“燕公子早您一日到达,现在上上楼等候。”
祝华流说声“谢谢”,低头沉思,不言不语之间,仿佛一头蜷身沉睡的骊龙。谢三受宠若惊,刚平静下来的心肝又被他“谢”得狂跳起来激动,是激动。
因他呼吸微乱,祝华流奇怪地瞥了他一眼,也仅仅只是瞥了他一眼,无意打破车内几欲凝固的空气。
说起今年最后一季赛事,原本有点小麻烦。不知是不是天懒人懒,听说我尊突发奇想要比寻宝,被几位窟主否决后,我尊一时也不知该比什么好。拖啊拖啊,立冬了。又拖啊拖啊,拖过了冬至,转眼就是新年。要他以为,冬季窟佛赛索性不要比了。比了这么些年,我尊不腻吗?
江湖上,人人都说窟佛赛甚嚣尘上,为人所津津乐道,道上明里暗里也会借窟佛赛滋生事端,搭一搭顺风船,谁又知其中的辛悲与无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