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良心好过,却换他的良心不好过了。
“我想问的问完了,再见。”他猛然起身,说走就走。
“怎样?”何香一见到他走出去,立即冲过来。“他来找妳做什么?”
甄亚君一脸莫名其妙。
“我也不知道。”
莫士杰已经有很长很长一段时间,不曾感觉到良心的存在了。
倒不是他狼心狗肺、丧尽天良,只是少年时辛苦自立的过程,让他很快就学会了自立自强。
他不善良,他很清楚。说他自私也好,冷血也罢,除了苏翊峰,他向来不关心别人的死活。再感人的故事也无法感动他,再可怜的人在他眼里看来也不过就和花草树木一样,与他无干。
以牙还牙是他的座右铭,他所想的永远都是自己,别人的喜怒哀乐通通和他没关系。
他一直以这样的态度自在的生活,可那女人却扰乱了他的认知。
对敌人仁慈就是对自己残忍,她难道不懂吗?
她为何要为那句话觉得抱歉?说起来,那甚至是他自找的!结果她不但没有高兴打击到他,竟向他道歉?
想到自己过去曾对她说过那么多刻薄的话,良心隐隐不安。旋即又为这种无聊的感觉生气。
大不了,以后放她一马吧?
他是绝对拉不下脸向她道歉的,想都别想!
敲门声响起,打断他的思绪。
“莫先生?”他的助理王小姐探头进来,见他点头,这才推门而入。“这些是应征者的履历表,我安排他们在休息室外头等您。”
由于需求高,业务量加大,只单凭苏翊峰一个设计师已经无法应付,因此他们决定再多聘两个设计师。
闻言,莫士杰点点头。
“我马上过去。”
“还有,”王助理从口袋里拿出车钥匙,放在桌上。“您送修的车子我帮您开回来了,就停在外头。”
“谢谢。”他将钥匙放进口袋。
“莫先生没事的话,我先出去了。”
门被带上,办公室内剩下他一人,娇小身影再度闯入脑海,他的良心隐隐作痛。
又来了!烦躁的用五指爬过黑发,他站起身,抓过桌上的履历表,以工作来逃避罪恶感的纠缠。
一大早起床,甄亚君的眼皮直跳,这是个不祥的预兆。
丙然,当她下楼准备出门时,便看见一张邮件招领单被塞在信箱里,另有一张她妹妹留下的纸条。
我没空帮妳领,妳自己去领吧——夏安。
甄亚君的眼皮跳得更厉害。
前往邮局的路上,她一直避免去想究竟那待招领的邮件是什么,然而当她从邮局人员手中接过那沉甸甸的牛皮纸袋,答案已昭然若揭。
是退稿。
她抱着袋子定出邮局,一脸苦瓜。
丙然,预感应验了!
等不及回到家,她转进附近公园,坐在长椅上,颤抖着双手拆开封口,拿出稿件,一大张写得满满的退稿单就放在最上头。
她闭上眼,先做好心理建设。
深呼吸、深呼吸,坚强一点!
再度张开眼睛,一口气将退稿单看完。
虽然事先已有准备,但评语之严厉实在超乎她的想象。从文字到句型结构,由角色至剧情铺陈,几乎可以说是被批得体无完肤。
她愈看心跳得愈快,愈看眼眶愈红。最后,当她看到最末一句——“此稿件毫无可取之处,请再努力”时,豆大的泪珠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
拿起稿纸再看一次,她更难过。只见前面大约十几页的地方,几乎没有一个句子没被人以铅笔加注。
其中一页旁边还写着——作文程度比中学生还差!虽然后来有用橡皮擦擦掉,可擦得不完全,下笔又重,还是依稀可辨。
她的泪掉得更凶。
什么跟什么嘛!王八蛋!
不录取就不录取,干么这样羞辱她?
再也无法容忍多看那些刻薄文字一分钟,她将稿纸塞回牛皮纸袋,扔进公园的垃圾筒里。
孽缘,真是孽缘——
莫士杰将头靠在方向盘上,暗暗申吟。
这几天,他刻意改变作息,甚至故意改道,为的就是避开这女人,没想到居然还是让他给碰上了!
他抬头,透过车窗看着公园里的人儿。
这女人在这里做什么?他纳闷。不论是咖啡馆或是她家都离这儿有一段距离,她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是在约会?还是等人?
心里有一个小小的声音说:你管人家!
他才不想管呢!莫士杰皱眉。
那你还坐在这里干什么?下车啊!还有生意等着你去谈呢!
话是这么说,但他仍然坐在原地动也没动。
饼了一会儿,没有人出现,她依然一个人坐在长椅上。他倾身,贴近玻璃,讶异的发现她在哭!
她手上紧紧抓着一叠很厚的纸猛掉泪,每看一张,泪掉得愈凶。
这是怎么了?莫士杰更纳闷。会是分手信吗?应该不会有人都要分手了,还写个万言书解释原因吧?哪有人这么无聊这么闲。
那她到底在哭什么?那些纸究竟有什么玄机?
正当他百思不得其解,忽见她抓狂起身将那叠纸狠狠扔进垃圾筒里,然后拂袖而去。
他愣愣的看着她边走边拭泪的背影,再望向垃圾筒,一个念头忽然窜出——他何不去把那些纸捡起来看个究竟?
你疯了啊你!那个声音又跑出来。那个女人哭干你屁事!你又不是拾荒老人,去捡人家丢掉的垃圾干么?
莫士杰脸一沉,将脑中的声音踢开,开车门下车,直接往公园走去。
深夜十二点,甄亚君在公园垃圾筒里东翻西找,从第一个找到最后一个,又从最后一个找回第一个,几乎把公园里每一个垃圾筒都翻过一遍了,还是没找到她的稿子。
她真的是猪!
为什么要赌一时之气把它丢掉?为什么那么禁不起打击?
上班的时候,她愈想愈不对,愈想愈后悔。那故事是她花了一年的时间,一字一句好不容易写完的。
因为是手写的,而且寄的又是原稿,根本没有留备份。她这一丢,不仅丢掉了她的心血,也等于丢掉她长久以来的梦想。
就算内容再怎么烂,就算被出版社评得一文不值又如何?那终究是她的故事,是她辛苦孕育的心血结晶啊!
她为什么那么猪头?为什么把它丢掉?
当她将垃圾简翻完第三遍,却还是一无所获时,她终于死心接受事实——它被处理掉了。被载往垃圾场,也许是掩埋,也许是回收,也许被丢进焚化炉,反正无论如何,她这辈子都别想再见到它了。
这个事实让她全身虚月兑无力。
她是猪,猪啊!猪啊!
拖着疲惫脏污的身躯,她缓缓往机车走去,沮丧的想哭。
她的生活真是一团糟。
二十六岁的女人,青春年华渐逝,户头里没有存款,待在一家小小的咖啡馆做着没有前景的工作,被迫收养一只凶恶的猫,三不五时有个臭男人气得她高血压,现在连唯一的希望都幻灭,连最后的梦想都被她亲手丢掉。
唉,惨!惨!惨!愈想愈惨!
“叭——叭叭——”身后传来刺耳喇叭声。
“叭什么叭!”她低声抱怨,往里面靠一点。
“叭叭——叭叭叭——”喇叭声紧跟在后。
她忍无可忍,干脆停步,让它先行。
一辆黑色轿车缓缓在她身旁停下,她心头一惊,往后退了几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