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色柳烟从龙口徐徐飘出来,若明若暗的弥漫。
他以手撑额,少思的脑袋正思索该如何去教训梅千赋,突然听到外面有浅浅脚步声。他静敛双眸听了片刻,不是他两个徒儿的步子,也不是无忧。那么,在上水堂的人只有……
“麟儿?”
外面静了许久许久,久到他以为自己听错时,才听到门“吱呀”一声,她推门走进来。步音在门前站了片刻,,他听她低唤:“昙?”
“在你正前方。”他又点了两支蜡烛,倏地眉心拧起,拉起榻边的软被抛向盘龙铜柱香兽,将青烟闷个结结实实。
她正好看到他的动作,视线在软被上停留了一下,她走近他,清幽的花香窜入鼻息,她头一沉,在他身边坐下,不用猜也知道,“你点了疏影三嗅?”
真是弄不懂,人家是用迷香迷外人,他们是用迷香迷自己。
他笑,并不否认。盯着她瞧了一会儿,他轻问:“这么晚了,还没睡?是不是觉得这里……太闷了?”
她摇头,视线定在他搁于膝头的手上。
天骨自然……抿抿唇,她向他挪近几寸,期期艾艾:“昙,我……就是……我……那个……我……我……”
她“我”了半天,他就坐在那儿听她“我”了半天。最后,终于听她说了一句完整的:“你不开心吗,昙?”
他动动唇,却没说什么。温暖的指尖突然触上他的眉心,揉了揉,顺着高挺的鼻滑下来,他听她道:“我很少看到你有这种表情……”
他少有的表情?正猜自己是什么表情,她软软的声音近了些:“你的眉头皱得很深,眼睛里全是不愉快,嘴边没有以往那种随和的笑……还有,你的脸……”她整个手掌捧住他的脸,坚定地说:“青了。”
青了?还好没黑……他自嘲地闪了闪神,覆上她的手,按在脸上摩挲片刻,软唇轻轻触着手背、指关节,指尖,最后,将指尖用唇含住。感到她想抽回手,他突然张开牙齿,不轻不重咬了一下。
她的脸已是通红,却僵硬着身体不敢再动,仿佛被人捉住利爪的猫儿……
他的猫儿!
心头因为突来的所属感浮起些许愉悦,一时玩心大起,扶着她的手指准备一个一个咬下来。
她仔细看着他的每一个动作,眼睛越睁越大,越瞪越圆。就在他把她的食指送到嘴边时,她突然用力抽回来缩到身后。他盯着空空两手,蓦地扑上来,竟然圈到她身后捉她的手。她紧紧捏拳,就是不让他把自己的手抽出来。开玩笑,她的手指头又不是糖丝拉出来的,不好吃。
挣扎半天,他搂着她向后一倒,妖色俊颜浮了些笑,丝丝楼缕,东风荡漾。
伏在他怀里,她也忍不住笑出声,松了拳头趴在他胸口上。
无论从什么角度看,他都这么让她心痒呢……脸上的红云多了几朵,她酝酿片刻,深吸一口气定神,开口:“昙,我……我是你没过门的妻子,对不对?”
他以惊奇的眼神注视她,“对。”
“如果你有不开心的事,我可以帮你分担。”
他更惊奇了,“哦,那你打算怎么帮我分担?”
“你可以把不开心的事告诉我,我是你……呃,没过门的妻子。夫妻要坦诚相待。”说完,她觉得自己的脸皮可以媲美城墙了。
他无声一笑,抬手绕起她散在胸口的发。是了,她说得没错,夫妻之间应该坦诚相待……
她向上蹭蹭蹭,调了个舒服的趴姿,转道:“不如……我们先说高兴的事。”
“好。”
“这次的窟佛赛,你是怎么赢和尚大师的?”
“猜谜。”他盯着无光的堂顶,低柔的声音与窗外的水竹声交织在一起,“只要把那首诗猜透,宝藏就出来了。时离忧是遥方郡人氏,他十七岁成名江湖,其后十年都居住在火乖崖。我曾以为宝藏藏在火乖崖的某处山洞里,或者是他自己设置的机关阵内。毕竟十年的时间,足够他做这些事。但是翻遍火乖崖也不见有什么洞穴机关。‘垂眸不可望,望及与天平’,当我站在火乖崖边向下看的时候,才明白那家伙的意思。”
“嗯!”她紧张地等他揭秘。
“那首诗并不什么口令或开启宝藏的钥匙,从头到尾只有两个意思。”
“什么?”
“地点和时间。时离忧想告诉寻宝人,要看到宝藏,只有在特定的时辰、站到某个特定位置上才行。‘垂眸不可望,望及与天平’是地点,要看到天地尽头的风景,只有站在火乖崖最前方,‘惆怅至日下’是时间,落日时分,‘槐树红英发’是你眼中看到的结果,也就是宝藏的所在地。”
她理解了一下,撇嘴,“那你站在火乖崖上看到什么?”
“一颗树。”
她垂下眼帘,手指在他襟口的隐纹上打转。根本就听不懂嘛,难道说非要站得高才能看到埋有宝藏的那棵树?
“那颗树是火乖崖下的一个村子。村子有一条主道,从主道上蜿蜒出很多小路,村民的宅子镶嵌在这些小路中,加上一些树林花草,一丛丛一簇簇,从上面向天际望去,整个村子的形状就像一棵巨大的槐树,主道是树杆,小道是树枝,村宅是茂盛的叶片。”
她猛地抬起头,眼睛亮亮的,仿佛明白了什么,“最后那句‘槐树红英发’是指……”
“落日时站在崖前看那棵树,虽然整个村子都笼罩在金红色光芒下,但只有一个地方闪现出纯红色的光芒,在村子和山林交界的地方。我们下去一看,原来是村里以前的神寺,年久不用,已经荒废了。我要挖,神剑偏偏说神寺不能破坏,说什么既然能藏宝于此地,必然有个出口入口。好,我给他三天时间找入口。哼,结果还不是让我炸了破寺了事。”他语有不耐。只这寥寥几句,她就可以想象神剑大师在他前面念经时他的脸色有多难看。
鼻尖蹭蹭他的衣襟,她静静将额抵在他肩上,左钻钻右钻钻。
他的猫儿……他是说麟儿,找窝吗,不然怎么在他怀里拱来拱去?他失笑一阵,轻道:“夜深了,你……”
“我不睡!”她呼地跳起来,两手撑在他脸边,大叫,“你还没说不开心的事。”
“……”他抚上她的眼角,那双染灰的眸子沾了点点烛光,在深夜看去竟有着难以言喻的勾魂。是他一时的疏忽,让她濒临危险的绝地……思绪涌动,他却笑起来,“麟儿,抱歉让你遇到危险。以后不会了。”
“你不用跟我抱歉……”她突然停语,歪歪头,大胆猜测,“你说黑衣人?”
他也不否认,“我会让他成为武林中永远的传说。”
森森冷厉从字里行间透出来,叫嚣着逸出窗去。
“他们要杀的人……是我?”她大惊。见他不语,她紧急回想自己在江湖上惹了哪些仇家。但思来想去都不觉得自己有惹到什么仇家,她又寻思是不是岭南印爱的仇家。说不定哦,也许是大哥二姐惹的,也许是三哥四哥惹的,还有五姐六哥,最麻烦的就是聚儿,天天找酒喝,喝完了就和别人称兄道弟……
“是锦迷楼。”他捏捏她的耳朵,打断她不着边际的胡思乱想,觉得有些事让她知道也好,“锦迷楼楼主梅千赋,他的心思……”他静了片刻,继而道:“怎么说他的命是师父当年救回来的,师父说他活不过四十。既然是这样,我只想没必要和他计较什么。没想到他得寸进尺,当年白衣蒙面人,今日黑衣蒙面人,他倒玩得高兴。”说到最后,已是冷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