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题是,防……得了吗?
人能风流到何种程度,却又令人全无憎恶?
百闻不如一见,前辈说再多,也不如她亲眼所见来得真切。十天来,闵友意天天出现在遥池宫,若明目张胆说“我要勾引你妻子”,贝兰孙必定不会让他无痛无伤地离开,偏偏这些天他来去自如,贝兰孙一点办法也没。
为何?
只因他不若寻常登徒浪子般见了美人便扑过去,初时只绕在她身边,美其名——教徒儿学剑。
就因为这个理由,她的刺绣进程大大缩退,一日竟然绣不完一只袖口的花纹。
真是、真是,学什么不好,为什么要教她学剑?
她呢,本就是一个没什么脾气的人,听话,不顽固,既然他要教,她学便是了,反正绣嫁袍不急在一天两天,她也想瞧瞧名动武林的窟佛赛究竟会有个怎样的结果,而她看到的……
“闺中少妇不曾愁,春日凝妆上翠楼。忽见陌头杨柳色,悔教夫婿觅封侯。”
——明知梅非遥已为人妻,他竟然故意提起“闺怨”。
“昼永无人深院静,一枕春醒,犹未临镜。帘卷新蟾光射影,连忙掠起鶫松鬓。对景沉吟嗟没兴,薄幸不来,空把杯盘。休道妇人多水性,今宵独自言无定。”
好一首蝶恋花,好一句休道妇人多水性。言下之意,纵然梅非遥有了宫柳之心,也是人之常情:非是妇人水性杨花,只是一枕春醒,空把杯盘,对景细思,原来,那薄幸之人不值得等待。
“相和歌,芰荷香,黛眉倚绿窗,尽人怜。望月心见意,月移人不移。”
他已经开始人约黄昏后了,望月心见意,暗含他的字“友意”,月移人不移,表明等不到相约之人,他不会离开。
只是,闵友意每次出现在遥池宫,总会有贝兰孙有一番打斗,今日亦不例外。
柰攀阁外,一白一蓝两道身影正打斗得难舍难分。贝兰孙素来是一身白袍,他今日穿的是叠雪绸袍,襟、袖、肩腋、袍底各镶了一层厚厚的雪裘绒,在劲气鼓动之下,仿佛谪仙;闵友意则是一身色泽渐变的蓝袍,从领至尾,衣色由浅入深,仿若天地间所有的蓝皆栖伏在这件衣上,肩领处是泛白的蓝,腰部是晴天清空的蓝,及裾角处则为深黝至极的蓝,偏那深蓝中夹着芝麻大小的白点,一眼看去,倒像春之女神踏着夜云迎面袭来,香郁醉人。
“望月心见意……”倚窗而坐的女子摇摇手中的纸,突回头冲绣花的女子道,“淹儿,关于闵友意……关于玉扇公子的趣事,能说来听听吗?”
“你喜欢他?”
“……不知道,但我不讨厌他。”
针尖一顿,长孙淹含笑摇头。不讨厌……青山妩媚,玉扇窈窕,情貌在颜,只会令见者心喜,又何来讨厌?
“淹儿,他怎会收你为徒呢。”轻喃着,这一句,不是疑问。
“……”
“淹儿,你的性子……怎么说呢,你总是那么事不关己。”梅非遥盯着心思全在针线上的女子,也不管她是不是听得进耳,径自道,“你亲眼看到七破窟和七佛伽蓝开赛,他们要宫主……”想起长孙淹的形容,梅非遥闷笑不已,她无法想象宫主扛着大刀请罪是什么模样。
“宫主在回来的路上应该听到风声……吧?”原本谁都不提此事,自从闵友意出现,一拳一脚中向贝兰孙说明赛事情况,长孙淹也不隐瞒什么,将自己在七佛伽蓝所见所闻一一告诉了梅非遥。
“你说他们怎会将宫主也扯进比赛里?”梅非遥百思不解,“江湖人都这么奇怪?”
“宫主也是江湖人……吧?”长孙淹转眸看她。有名有号的哦!
梅非遥在她的注视下摇头,“不知道,我倒觉得宫主是生意人,你瞧,宫主一没有在外面无事闲荡,二没有故意找人比武,花在做生意上的时间倒是比较多。不过……嘿嘿……我喜欢那些武林人送给宫主的名号。”
北池雪莲……那碧玉天池之上,白衣翻飞,天地也为之失色之人,如净莲般……
她的宫主……红唇浅弯,含情双眸一时氤氲。
“他的出现,一定让宫主烦不胜扰。”长孙淹的细语打断她飘飞的思绪。
“嗯,宫主这几天的脾气不太好。”
“非遥,你该知道,他喜欢你。”
“你说友意?”梅非遥吃吃笑了片刻,如水眸光越过花窗投向远方缠斗的身影,“他是武林中有名的花心蝴蝶,只是,我没想到这只蝴蝶并不令人讨厌。”
“所以,你才不顾宫主的脾气,让他近身?”
“不不,”梅非遥努力让自己与名字相符,拼命摇头,“他可是为了保护你这个徒儿才天天往遥池宫跑的,你听他什么时候提过窟佛赛的事。”
看看远方拔地三丈的身影,长孙淹摇头。银丝在手,穿梭似花,她淡淡一笑,“非遥,你很聪明。”她喜欢和聪明人交朋友。
“谢谢。”梅非遥也不推辞,剔了剔火炉,挪到她身边坐下,看她专注绣衣的神情。半晌,她道,“淹儿,蝴蝶的心思很单纯,只要是香的花儿,就会扑上去。”
“是啊……很单纯……呢!”长孙淹依然是淡淡的一句,“你很聪明。”
梅非遥这次没再道谢,托着腮又向她靠近了些,拉拉银丝线,低声一叹。是啊,她聪明……爱上一个冰块,她不聪明点行吗?
脑中闪过一张百花绽开的脸,她轻叫:“淹儿。”
“嗯?”凝神绣花的女子轻应,并未分神。
“他真的是七破窟的夜多窟主吗?”梅非遥想到什么似,皱眉看向她,“江湖中这一类的神秘人物不是很难见吗,就算见到了,也要经过一堆的阴谋和怀疑,他们才会在最后关头揭露自己的身份。你确定他是?”
绣花的女子轻轻一笑,“我们不是江湖人,听到那些传闻会很新奇,其实,那些神秘的江湖人和我们差不多……吧。”
相视一眼,两人只觉意气千秋,不约而同笑出声。笑过,再转眼,远远缠斗的人影已不见。微风过窗,一只手扶上花窗,一颗脑袋慢慢从窗花边探出来。
“打完了?”梅非遥习惯性地问一句。
“嗯,头发有点红的家伙把他叫走了。”
“那是火火鲁。友意,能将宫主气到天天发脾气,你是第一个。”十多天的相处,她已习惯了直呼闵友意的字。
“这可都是为了遥儿你……”顿了半晌,花色无边的脸突然转向绣花的女子,戏戏一笑,“……呀!”
怎么总爱学她说话,她只是思考句子应该用肯定还是用疑问……啊……黛眉轻蹙,长孙淹决定充耳不闻。
闵友意在窗边看了一阵,不知是看梅非遥还是看长孙淹,倏地,他撑窗跳入,直接坐到绣花女子身边。
“淹儿手指灵活,骨骼纤韵,”他也不怕被针扎到,一手毫无预兆地托起长孙淹的右肘拉向自己,绣线在空中带出一条若隐若现的银丝,另一只手若风中拈花般轻轻点点她保持捏绣花针的手势,说话的对象却是梅非遥,“遥儿你瞧……”他一根手指一根手指地点,点了半天才放开,口中犹道,“淹儿不仅这双手适合拿剑,她骨韵玲珑,关节现在看来有点生硬,握剑有点僵硬,假以时日,练久了自然就灵活自如。”
话音一落,两名女子同时僵住。梅非遥双目瞠大,捂嘴闷笑,长孙淹表情怪异,欲言又止。
这算是言辞轻薄……吗……针尖轻轻一颤。
动动唇,她没说什么,默默抽回手,将针扎入布中,继续被他打断的花纹。而说这话的人仍然笑态可拘道:“说到绣花,有人喜欢将花绣在自己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