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之中,总有些人好为人师,贾老三见他言辞有礼,加之今日又是喜宴,也不多刁难,只问:“小兄弟如何称呼?”
“在下长孙肥。”
“噗——”一口酒毫不给面子地喷了出来。
众人侧目,只见闵友意拍着胸口,显然是因为听了男子的名字而呛到。
“哈哈……长孙……肥……肥……哈哈,你有没有兄弟姐妹,他们是不是叫长孙胖……哈哈……”闵友意笑得肆无忌惮。
“江湖儿女,不拘小节,长孙肥怎么了?”贾老三瞪了眼笑得前仰后合的闵蝴蝶,对那自称长孙肥的男子倒亲切起来。
他灌下一大口酒后,拍拍身边的人,让那人空个位子给长孙肥,待长孙肥坐到他身边后,才压低声道:“长孙兄弟,你所有不知,当今武林,称王的称王,称霸的称霸,除了每三年举行的南北武林盟主大会还稍有期待,那少林、武当、峨嵋早就算不得什么了。你知道吗,现在江湖各门各派,不说全部吧,至少——”他突然打个酒嗝,酸臭之气迎面向长孙肥冲去,长孙肥神色不变,悄悄屏息,待那酸臭之气散去后,才又聚起精神听贾老三说,“至少有八成……嗝,八成的门派以收到‘窟佛帖’为荣。”
“那窟佛帖……”长孙肥皱眉不解,眼角瞟向纱帘,不意外瞧到自己掀开的一片被一只白玉小手托住。可以想象,坐于帘后的女子正绯唇轻抿,听得不亦乐乎。
“长孙兄弟,你知道吗——嗝——”
长孙肥不着痕迹地再度屏息——废话,他要知道还用得着问?心里虽这么想,嘴上却说:“大侠请说,在下洗耳恭听。”
“窟佛帖啊,是用一两黄金压出来的……”
“你见过?”闵友意凉凉插来一句。
“当然!当然见过!没见过,我贾老三也不敢在这儿开口。”贾老三不太满意自己的话被闵友意打断,不耐烦地挥挥手,对长孙肥道,“玄十三将一两黄金打造成长六寸、宽三寸的薄片,让人在同样大小的石板上刻字,刻好后,将黄金片贴着石板,以内息凌空击向黄金片,黄金片受力变形,陷到那些凹空的字体里,再取出来,字就出现在黄金片上,这就是窟佛帖。每张窟佛帖只对一人,通常,都由七破窟的侍者亲自送到被邀请的门派掌门手中。”
“那比赛……”
“哦,玄十三邀请武林各大门派参加他与七佛伽蓝的比赛……”
“玄十三是谁?”长孙肥不耻下问。
“天啊,老弟,你连玄十三是谁都不知道?”贾老三拍了拍额头,“玄十三就是七破窟窟主。七破窟虽然叫七破窟,其实一点也不破,它是七府华丽楼阁的总称,这七府楼阁分别叫什么化地窟啊,夜多窟啊,扶游窟……哎哟,总之就和七佛伽蓝里的七佛殿逐一对应,每窟各有窟主一名,部众无数。这七位窟主个个神龙见首不见尾,武功已达出神入化的境界,但是啊,他们全都听命于玄十三。接到窟佛帖的人,一来惧怕七破窟的势力,二来,也正好借机瞧瞧那七位窟主的真面目。”
“如果收到窟佛帖而不赴约呢?”
“不赴约?”闵友意又插来凉凉一句,“不赴约也行,七破窟会收回窟佛帖,而被收回窟佛帖的门派,通常会在三天内消失,五天后成为历史。”
长孙肥想了想,又问:“玄十三为何要与七佛伽蓝比赛?”
“因为玄十三讨厌和尚。”贾老三拍腿大笑,“在一次比赛中,玄十三自己说过,他就是要看着七佛伽蓝的和尚在天下人面前丢尽脸面,丢一次不够,要丢就丢一辈子的脸。”
“那……他岂非也讨厌少林?”
“少林?”贾老三摇头,“少林主持曾试图劝说玄十三,想让他放下屠刀,立地成佛。玄十三冷冷哼了一声,对那少林主持说了一句话,呛得那少林主持回嵩山后面壁半年,思错思过。你知道他说什么?”
“说什么?”长孙肥紧了紧拳,听得兴奋起来。
“玄十三说——天下和尚,你,少林,还不配让我讨厌。”贾老三说得兴奋,“呼”地站起来,一拍桌子,大笑道,“哈哈,你说这玄十三,是在抬七佛伽蓝呢,还是在焙笤山少林。少林寺自唐代以来,长居武林泰山北斗之位啊,他那一句‘不配让我讨厌’,真是大快人心。”
“不配让他讨厌……”长孙肥默默念着这句,喃喃自语,“听来,玄十三算是狂妄之人了。”
“长孙兄弟,你知道七佛伽蓝的主持禅师如何评价玄十三?”贾老三卖起关子。
“七佛伽蓝主持……”长孙肥垂眸须臾,突道,“伽蓝主持是否是句泥禅师?”
“咦——长孙兄弟,你也知道句泥禅师?”
“不不,”长孙肥腼腆摇头,“只因家父曾听过句泥禅师讲法,故在下有些印象。”
“你说得没错,伽蓝主持正是句泥禅师。句泥禅师说那玄十三啊……”贾老三端正神色,学起老和尚的架子来,“此儿,唉,猛虎当轩,谁可匹敌。俊鹞冲天,谁堪比翼?”
“谁可匹敌……谁堪比翼……”长孙肥失笑摇头,未将心底的话吐出。
这世间,若无人匹敌,若无人比翼,此人岂非终身孤寂?
又想了一阵,他转问:“七佛伽蓝和七破窟都比些什么?”
“什么都比,只要能让和尚输的事,他们都拿来比。”贾老三重新坐下,突然邪笑起来,“玄十三这么讨厌和尚,想必对颇有研……啊——”
一声惨呼,众人只见黑影一闪,只听“啪”的一声肉掌相击声,贾老三被打得凌空翻滚,跌撞向后方的一桌宾客。
不知被灌了多少杯的贺夏景快步来到贾老三身边,厉眼一眯,看向发难之人。
门外立着一名身着黑袍的年轻男子,袍襟、袍裾、袖角处各绣着一圈暗蓝菱纹,长发随意用一根黑绳束在脑后,肤色微蜜,容貌俊傥。
“贵客光临,可愿赏脸喝杯水酒?”贺夏景沉声开口。
“对我尊不敬,一巴掌算便宜你。”来人冷脸斜瞥,全不将武林各辈放在眼里。他直视贺夏景,从袖中掏出一封金箔信封,抖手一扬,信如扶摇金矢,直冲贺夏景而去。
贺夏景两指一拈,接下金箔信,轻道:“窟佛帖?多谢……不知英雄如何称呼?”
“呜呼哀哉,在下寂灭子。”蜜肤男子轻轻颔首。
“寂灭子?你是夜多窟侍者?”贺夏景凝眉。
“正是。”寂灭子的视线越过贺夏景,目光打平,眼珠定在正中,直视堂中一人,缓缓道,“夜多窟主,您该回去了。”
此话一出,众人皆惊——夜多窟窟主何时到了浣溪山庄?
他视线所及处,正是方才怒瞪闵友意的那名青袍俊鲍子。青袍公子用食指点点自己鼻头,确认是不是在对他说话。
寂灭子眼珠不动,继续道:“您若想惹我尊生气,也可多拖些日子。”
“我?”青袍公子突然站起来,提剑向寂灭子扑去,口中怒叫,“闵友意,休走!你、你对得起我妹妹吗?”
闵友意?众人定眼,只见玉扇公子正想从寂灭子身边走过,被他挡了道,还很不客气地说了句“给老子让开些”。寂灭子倒也大度,虽看着青袍公子向自己冲来,却也听话侧让一步,方便闵友意出去。“闵友意!”一剑从耳边刺来。
闵友意步子一晃,避开这一剑,顺便瞥了青袍公子一眼,大袖一甩,轻飘飘飞出三丈外,分明就是不想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