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四,随我进宫!”一句话甩下,他披上袍子,离开这半月来未曾踏出半步的花楼。
胧月夜当然没有死。
虽然,五日大限早巳过期,解药也遥遥无踪,但明若溪见到他的时候,他一如往昔地躺在龙杨之上,有美人从他身畔退离。他脖子上有淡淡的抓痕,但伤口已经愈合,从远处甚至瞧不出受过伤。
“皇弟肯从青楼出来了?”他轻笑,“此次进宫,又是为了那个女人吧?”
“陛下知道?”明若溪并不吃惊。他早已知晓,胧月夜耳目众多,有通天遁地的本事。
“你大哥可是要你用朕的项上人头交换你的新娘?”
“陛下的消息比臣的还迅速。”他苦笑。不过一枚棋子而已,一举一动能瞒得过下棋的人吗?这一点,他懂得,紫芍却并不明白。她那样拚命卖力,到头来只沦落到被别人戏弄的下场。
那尊玉玺就像一个玩意儿,胧月夜利用它戏弄了她,也戏弄了晴如空。
“哼,你大哥真是小瞧了朕,他以为朕的东西那么好拿?随随便便派一个女子施一把毒药就能取走?嘿嘿,朕什么样的美女没见过,什么样的毒药没尝过?想赢朕——要赢,十年前争天子之位的时候,他就该赢了,没想到他十年后还在作白日梦!”
“圣上英明。”明若溪低眉道。
上当的人岂止是晴如空?连他这个素来绝顶聪明的南阁王也一直以为胧月夜被暮紫芍的美色所迷,让他接近她,是为了试探她是否危险。然而他错了,胧月夜不过是将计就计,用他来麻痹暮紫芍的意识,让她以为自己骗取了他的信任,从而骗她带走那只藏有暗镖的盒子。
世上没有哪个男人会把自己心仪的女子拱手送给他人——这一点,明若溪也是事后才领悟。亏他当时还因为玷污了“皇嫂”而痛苦挣扎!他和紫芍在这一整出戏中,不过扮演著穿针引线的角色,真正挥掌力拚的,仍是幕后的两位主使。
“皇弟,你不会怪朕当初瞒著你吧?”胧月夜满怀歉意却又充满喜悦的声音,“朕也是怕这出戏演得不像,引来对方怀疑,所以才……现在好了,据探子来报,晴如空双眼已伤,你我不费一兵一卒,就把对方打了个方寸大乱——哈哈哈哈哈!朕好久没有这样开怀了!”
“臣不敢。”抱紧拳,任凭心中再多激情起伏,也不敢妄动。
“好,皇弟,算是朕对你的嘉奖,你想要什么,尽避提!”一挥手,皇恩浩荡。
“臣……臣只想请皇上救救紫芍。”艰难的请求再无法启齿,也要逮住时机开口,趁著现在,胧月夜龙心大悦许他奖赏的时候。
“唉,皇弟,朕看你平日风流倜傥,怎么也是个痴情的种?呵呵,了解,了解,一日夫妻百日恩嘛——行,朕会帮你的。”
“多谢皇上隆恩!”没料到,这恩准得来如此容易。胧月夜说了帮他,就一定能帮到他,那诡异的脑袋花样层出不穷,天下都能夺走,何况是救一名女子?
“不过……”凡事最怕有下文,“皇弟,你别忘了,你可是订过亲的人,夏侯国虽不足为患,但婚姻大事出尔反尔,对我大煜的名声总不太好。”
眉心一蹙——他竟忘了,原来自己已经订过亲了,那日在孟太妃的寿宴上,为了赌气做了难以弥补的错事。
“皇弟,夏侯国与我大煜虽千百年来联姻无数,但到了咱们这代,血缘中的关系已经不大,也该找个人再把这血脉重新联上了。朕知道这有点儿委屈你,但夏侯国这几年励精图治,朕不想跟他们有摩擦,现在,还不是跟他们发生争执的时候……你懂吗?”
“臣……明白。”微微闭眼,一躬身。
怨得了谁呢?是他自己答应的亲事,就得自己去履行。只不过……即使救回了紫芍,他们,也没有明天了。
“明白就好,”胧月夜打了个呵欠,“皇弟,你先回去吧,事情准备好了,我会派人告诉你。哦,对了,有件事得提醒你——我是答应救她,可不想让她把你拐走,别再像上次那样在宫外备辆马车,在我瞧不见的地方置办田地了。朕绝不容许自己最能干的弟弟,这么年轻就学陶渊明归隐山林。记住了?”
呵,下棋的人果然什么都知道。
明若溪答应了个“是”,这个字听起来像是随意的许诺,实际上却是在出卖自己的余生。
第八章
城门敞开,暮紫芍往两域交界处一望,看到一袭飘逸的雪青色。
他还是来了……
早就知道他会来,虽然她伤他至深,但这性命危机的关头,他绝不会置她于不顾。
已经是初夏时节,为什么,她依然瑟瑟发抖?
浑身裹得密密实实的,高烧的额没有冷退,通红的双颊藏在帽沿之下。迷糊的眼,昏沉的脑,憔悴的脸,她这个样子……怎么去见他?
“王爷可把聘礼带来了?”她听见身边的将军遥遥地喊。
明若溪似乎微微点了点头,手一示意,便有下属把个穿黄袍的人从车内拖出。那人蒙著脸,看不清容貌,但明黄的颜色为天子所有,他应该是煜皇胧月夜。
“王爷,恕末将斗胆,这『聘礼』是真是假?”
明若溪淡淡一笑,下属立刻领会,将那头罩一掀,被束缚的人呈现面貌。
“王爷,末将还想多问一句——近日并未风闻有宫变之事,此人不会是……”
“是冒充的?”明若溪接话,“姚将军,你也不想想,若宫变之事传开,本王还能携著『聘礼』到这儿吗?只怕未出京城就被御林军砍了!总之,你们要的『东西』我是带来了,收不收悉听尊便!”
“那好吧……”姚将军只得叹息,“想来王爷也并非言而无信之人,况且您未来的王妃还在末将身边,您不至于那么绝情吧?如此末将把『聘礼』收下了!咱们这么著,您看怎么样——双方前进一百步,一边纳『聘礼』,一边迎新娘,如何?”
“如此甚好。”明若溪答。
“姚将军……”坐在轿上的暮紫芍忽然发话,声音虽弱,但气势逼人,“你们在这儿自言自语的,到底想做什么?还聘礼呢!我有说过想要嫁人吗?”
此语一出,四下一片嗡嗡声。
“小姐您这是什么意思?”姚将军纳闷地看她一眼,“那边那俊朗的南阁王难道不是您的心上人?咱们王明明有交代……”
“中原女子出嫁从父,东域女子出嫁从身!”暮紫芍投以一抹涩笑,“我自个儿的婚姻大事,除了我自个儿,谁也不能作主!那边的南阁王的确俊朗,可惜花名在外,不是本小姐的喜好——要嫁也不是嫁给他!”
她看不清明若溪此刻的表情,只知道四下议论之声沸如潮水。
不,她不能让这桩交易继续。起初被义父软禁著,阻止不了,但此刻人就在她眼前,她要拚尽最后的气力,毁掉晴如空的如意盘算。
义父抚养她十余载,报答是应该,但她不能用若溪的性命来报答。他爱上她,本已经够伤心伤肺的了,现在如果再让他为了她去弑兄弑君……呵,她暮紫芍自认不是红颜祸水!
“让那个什么王的把『聘礼』抬回去吧!本小姐不希罕!”她又说。
“嘿,小姐不要太天真了,”姚将军冷笑,“您我都明白这并非一桩亲事这么简单,今儿,您不嫁也得嫁!”
“姚将军,你算我什么人呀?我嫁不嫁得听你的?这可奇怪了!”暮紫芍自敞篷的轿中站起,斗篷一撕,亮出隐藏的匕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