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什么,只是想起很久以前的事情。”良久,才听到他低低的声音。
“什么有趣的事,可以告诉我吗?”她依旧嘻皮笑脸。
可以告诉她吗?呵,这个女孩原本跟他没有丝毫关系,但不知不觉中她就是自然而然地走到了他的身边,让他习惯了她的存在,也习惯了告诉她自己的心思。
她似乎没有什么特殊之处,但那一颦一笑之中,他感到了某种昔日熟悉的东西,像久别重逢的蝴蝶,展着晶莹美丽的翅子飞入他的心间,让那一片本已荒芜的心园凭添生机。
她的身上散发出一丝天然的馨香,迷醉了他,让他心甘情愿吐露秘密。
“我想起很久以前遇到的一个……女孩子。”
“女孩子?”樱桃大吃一惊,“原来王爷你还有别的女孩子?这可不好让罗兰小姐知道。”
“呵,”他苦笑,“你以为,她现在还会介意吗?”
“唔……等王爷你的伤养好了,她还是会介意,我想。”樱桃睫毛一眨,“还是来谈谈那个女孩子吧,小桃儿我很好奇,真的很好奇!”
“那是十多年前的事了,”未流云开始叙述,“那时候的我跟你现在一般大,而那个女孩子,也是像你这样古灵精怪的。”
“哦,我懂了!她一定是王爷的初恋情人!”她一拍手掌,得出结论。
“她是我父皇的妃子。”
“啊?”她张着嘴巴,半天阖不拢。无意中,她竟挖到一段不伦恋史。
“小桃儿,傻了吧?我就知道你会出现这副表情!”未流云笑,“还要继续听吗?”
“当然当然!”樱桃大力点头,“我更感兴趣了!”
“知道诗经中有一首‘蒹葭’吗?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可她在背这首诗的时候,便顺口将它改为,晨曦白露宛凝霜,芦花深处雾茫茫,梦中伊人何处寻,秋水长天各一方。那一年,她只有七岁,因为这首诗,成为名满煜都的才女。”
他的声音沉了下来,有一股浓得化不开的忧郁绕在半空中。
“父皇听说了她的盛名,等她长到十四岁便将她接进宫来,本想给我的姊姊当个伴读,可那天在御花园里,父皇竟无意中发现了美貌的她。据说,当时她穿着一条湖水般碧绿的裙子,让人眼睛一亮。御花园里群芳斗艳,万红丛中的这一点翠,自然会让人眼睛一亮。”
绿色?这多像选妃那日的情景呵。那日,罗兰小姐不也是穿着一缕绿吗?
“父皇非常爱她,那时候有一个术士因为不肯炼制长生不老的丹药,几乎要被处斩,但就因为她无意中说了一句‘皇帝伯伯,您这样做好像不太对’,父皇就真的放了那个术士。本来等她十六岁生辰那天,父皇要跟她圆房并封她为昭仪,可是……”
“可是她十六岁生辰之前,却遇见了王爷你?”樱桃猜度。
凝眸一闪,与她相触,她知道自己猜对了。
“我们那时都只是孩子,吃在一块玩在一块,本来也没觉得有什么,”未流云深深叹息,“可是当习礼太监说,她当上昭仪后我和她就不能再这样在一块了……我们才发现,心里好难过,像把两颗紧紧依贴在一起心活生生剥离似的,会滴血。”
她不再嘻笑,表情也跟着他的沉了下来。
“那天晚上好像是下着雨吧,她来找我。她说明天就是她的生辰了,她要把初夜……给我。”
猛一抬头,愣愣地看着末流云。这个故事……好熟悉,她似乎在哪里听过。
他停顿半晌,樱桃追着答案,“你要了吗?”
“如果天气晴朗,我也许会理智一些,但那晚……在下雨。”雨像眼泪,他和她的,流了一夜,摧毁了他所有的理智,何况,当时他只是一个十七岁的男孩子。
“那她后来呢?嫁给你父皇了?她破了身子……会被发现吗?”她连声追问,为何这样急迫连她自己都奇怪。
未流云没有再回答,他拉开窗帘欣赏午后的阳光,疏疏密密的金色光线闪耀在他脸上,逼他眯起眼睛。
“要是那天……也像现在这样晴朗就好了。”他仰着脸沉醉于往事,还有摆月兑不了的痛苦。
樱桃忽然哭了。第一滴眼泪把她吓了一大跳——从不知道自己如此有同情心,只不过听了一个故事就会牺牲宝贝的眼泪,从前悲惨的事儿可听得多了,但从没这样过。
她也不明白是怎么回事,一想到那场没有见识过的大雨,她就想哭。尽避那场雨下在多年以前,尽避与她没有任何关系。
“小桃儿,你怎么了?”未流云回过头来,十分诧异。
“我……呜呜……不知道,就是想、想哭……”她索性哭个淅沥哗啦。
“傻丫头,”他突生温柔,走过来搂住她,“这么多年以前的故事了,我都不哭了,你哭什么?”
“我……就是好难过,觉得好痛……”她霎时心也疼,身也疼,脑子更疼。像有许多红尘俗事化为调皮的虫子,在她身体里东闯西撞不罢不休。
“是不是病了?”他焦急地模模她的额,“这几天忽冷忽热,很容易染上风寒。”
“呜……”她被疼痛折磨得再也无所顾忌,大力搂住他的腰,把头埋在他怀中。
未流云僵了一下,随后温和地笑了。双臂一收将她搂紧,让那娇小的身子在怀中寻个最舒服的地方,大掌随之而下抚着她的头,助她平息痛苦。
掌贴着细致的肌肤,温暖的热度缓缓升起,未流云霎时被这不知名的感觉迷住了,仿佛在安抚樱桃的同时自己也获得了安宁。
这多年不遇的安宁,让他拥着她的身子,恋恋不舍。
“王爷?”忽然,几个家丁冲了进来,表情紧张地嚷,“出什么事了?刚刚好像听见谁在喊疼……”
“桃姑娘不太舒服。”未流云蹙了蹙眉,心中对他们的大惊小敝暗暗不满。等他觉察到这种情绪,不由一惊。
不满?这么多年以来,家中奴仆的忠心耿耿向来令他感激不已,何曾有过不满?
是不满他们破门而入的冒失莽撞?还是不满他们突如其来的打扰?
这打扰,就似一个饥渴的旅人好不容易掬得一汪甘泉,却被人无意中撞翻了盛泉的勺子,只能眼睁睁看着清冷冷的水珠洒落地面,却无可奈何。
家丁迟钝,丝毫没领会主子的心意,只顾聒噪——
“桃姑娘不舒服?哎呀,那可不好,得找大夫瞧瞧才是!”
“对呀对呀,最好是请宫里的太医,姑娘家的病可大可小的,我看桃姑娘身子软得恐怕连路都走不动了,这样靠着王爷也不是办法,咱们把她抱走如何?”
“王爷日理万机,怎么能让桃姑娘老这样靠着呢?对,抱走抱走!李叔,你来抱,还是我来抱?”
“我一把年纪,怕是抱不动了,当然是你们年轻力壮的小伙子较有力啊!”
几个黑壮如牛的小伙子得了老家丁暗示,心领神会,立即表现出争先恐后蜂拥而上的模样,热情地张开双臂迎接樱桃。
“住手!”这一回,未流云怒喝出声。
“王爷,有何吩咐?”家丁们故作不解。
“我扶桃姑娘回房就好。”他实在不敢想像,如果她在别的男人怀里会是什么模样……
这个想法,又令他一惊。
她是身分低微的小女娃,他是万万人之上的西阁王,怎么会产生类似丈夫对妻子的心理?就像一个不让妻子被他人沾染的醋味丈夫。
但众人的讶然目光,容不得他多想。一不做二不休,话已出口复水难收。未流云低下眉,一把抱起错愕的樱桃,干净俐落地朝她厢房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