室内静下,耳边落下轻轻一吻,如羽拂云,轻浅而温柔。她叹气,不再折磨自己早就糊成一团的脑袋,放松睡去。
弹熄最后一点烛火,他的身影静静伫在床畔,一直,彻夜。
必于开烟火楼的决定,百里新语的理念是:饱暖思婬欲,饥寒起盗心。
正所谓“中军花柳场,前队翠红乡”。饱暖之上的人一定是有钱人,有钱人就一定思婬欲。所以,为了生存,为了用最快的手段赚到大把钱财,开妓馆是百里新语的第一选择。
世事难料。
因为她的审美观,看不爽那些满肚肥肠饱思婬欲的丑恶嘴脸,所以……所以……唔,第一个意图思婬欲的客人被邦宁踢飞到门外,并且在她的首肯下。
第二个,默许。第三个,怂恿。第四个……终于终于,百里新语决定既不能浪费美人,又不能让自己不赚钱,综合两点,她决定重组烟火楼,多元化发展。
舞戏兼收是烟火楼的特色。
舞美,曲美,是招揽客人的条件之一。之二,当然是戏。
烟火楼的戏子可不是梨园小生或生旦净末丑,个个皆是美人。所有角色全部由美人上演,不画丑装怪脸,但求唯美诱惑。戏好看,人风流,她又放任狎客与戏子亲近,宾客怎不盈门满座?
失火之后,烟火楼暂时歇业。
百里新语病了五天,易季布天天陪着她,遇到官衙事多,也会在黄昏之后逗留一阵。与他说话,天南地北地聊,她倒不觉得闷。
人一懒散,索性对残局全然不理,闲闲又度了五日。最后,她终是受不了千福、百禄的愁眉啼态,开始重整烟火楼。
她面临的问题有三——
一、厅内有油迹,疑是人为纵火。这事由易季布探察,她可丢开不理。
二、重修费用。百禄是称职的账房,支出收入笔笔清楚,将烟火楼还原成美美的风月场地绝对够用。
三、戏子问题。康妈妈被胭脂楼挖脚,带走三分之二的人手……
“啪!”一掌拍上桌,满盘梨果小小震动,女子边吃边笑,“好!”
丙然是福祸相倚,被人挖脚是好事。常看那些美人演戏,就算脸再美,也会有麻木的一天,趁此走人,正是烟火楼大换血的好时机。
“好什么?”提着荷叶包,男人掀帘而入。
“没什么,我正想让千福贴告示招人。”她笑眯眯地接过荷叶包,喜叫,“炙焦馒头。”
“招什么人?”扫一眼她露胳膊露小腿的清凉衣着,他随口问道。
“戏子。”撕开烤得香脆酥焦的馒头皮,她看看他身后,大眼一勾,“季布,鲍泉天天跟着你,她忙不忙?”
“师妹?”惊讶她会提起鲍泉,他摇头,“师妹小孩心性,这次离家也是游玩为主,成天在城里看热闹。”
“那,借她给我帮忙。”鲍泉随随便便看去也算是个小美人。能利用的绝不浪费——这是她的另一原则。
为她倒了茶水,他讶道:“你要师妹帮忙?”
“你舍不得?”
“那倒不是,我怕师妹不肯。”他记得师妹对她颇为记恨。
“你说的话,她也不听?”
“……”他明白她什么意思了,“我……试试?”
“我会发薪给她的。”她拍拍他的肩,在他腮边轻啄一吻。
“……好。”
可怜的鲍泉,就这么让她三师兄给出卖掉。
八月二十三,烟火楼外挂出招人告示。
将师妹“借”给百里新语帮忙,易季布没费多少口舌。实际情况是,当鲍泉听说有银子可以拿,又以天计薪,半推半就地答应了。
两天后,衙门公休,易季布提着一篮沙梨进入烟火楼,经过侧厅听见百禄的声音,不由好奇驻足,看她如何训练新招的“未来美人”(他记得新语是这么说的)。
“当姑娘说——右,你们可要注意了,她看着谁,谁就得说一声——在。记住啦?”
“记住了。”
“姑娘说——康母黑耳,你们就得说——是,然后走到姑娘身边,说‘有何吩咐’。记住啦?”
“记住了。”
满意地点头,百禄道:“一定要养成习惯,姑娘不见得会常说这两个词,但她一说,你们就要有所反应,不能迟钝。”
“未来美人”们点头,应声如雷:“是!”
倏指一人鼻尖,百禄说一声:“右!”
“在!”
“非常好,够机灵。”
……
窗外,易季布脸皮不动,提着篮子慢慢离开。
答应过不问她从何来,但他有眼睛,会看;有耳朵,会听。
新语有才。她的脑子里总能跳出令人意想不到的念头,出口能成章,说话头头是道,似乎不管有理没理的事,从她嘴里说出来就变得非常有理了。
相处久了他才知道,烟火楼的戏有很多出自新语之手。她不会一个字一个字地写出来,多数是她讲故事般说一遍,提点一些细节,再由千福、百禄写成册子交戏子排演。
她的字……唔,头上三尺有神明,他不说谎,新语的字很难看。要说呢,她握笔的姿势气势十足,写出的字却歪歪扭扭,像初学写字的蒙童作品,不是将这个字的笔画给减了,就是将那个字的偏旁换掉……
新语有才,真的很有才,有才的人都会有些小缺点,他不介意,一点也不介意……默默肯定着,易季布绕到前厅。
焚毁的前厅已整理干净,雇了瓦匠重新修整刷漆。易季布进去时,鲍泉掌中盖着手帕,正偷偷模到百里新语身后。帕下鼓鼓的,不知盖着什么。
他见鲍泉轻轻在新语的左肩拍了一下,倏地抽掉手帕,将掌中物伸到新语鼻子下……
糟!他阻止不及。
“啊——”百里新语一声惊叫,短促,立即转身抱住……抱住……
第8章(1)
云鬓凌乱,浮影交横,满耳皆是娇声燕语。
黄昏时分,胭脂楼角落的一间小雅室,坐着两名年轻俊俏的公子。
两人黑发高束脑后,一人穿着深色紫衫,浅紫色暗花腰带,足蹬黑底紫面靴,一身的紫气东来,倒让腰间坠挂的紫色绳结不太明显。另一人淡色青衫,淡青腰带,垂着脸看不清容貌。
阴柔之气有余而雄伟气势不足——分明是女扮男装。紫衫公子对自己无形间流露的轻柔美态毫不介意,迎向厅外一道熟悉的视线,心情颇好地冲那人摇摇手中折扇。
那人收回视线,脸色微白。在紫衣公子转开视线时,那人身后悄悄靠近一人——
“康妈妈,那人是百里新语?”
“是。”
“她胆子倒真大,明目张胆就上胭脂楼来。她身边的人是谁?”
“不是寻儿,像是……”
“放心,我家主人答应护你周全,就一定护你。”
两人悄悄说话时,角落处,百里新语自酌自饮,盯着身边的青衫公子摇头叹气。
“唉……”脸这么红,皮肤真好。
“唉……”手在发抖呢。
“唉……”吃那么快,也不怕噎着。
“妖女,叹什么叹,若不是……若不是答应师兄,我才不会来这……来这……”
“风流之地啊!”夹一根叫不出名的青菜塞进嘴里,百里新语笑眯眯的,从容自在地看着厅内婬声笑语,“放轻松点,这才是标准的青楼。鲍泉啊,我们虽然是来探察敌情,但你也不用这么紧张,一边玩一边探敌情才有趣嘛。”
从坐下开始就只会低头吃菜的另一位公子,乃易季布之师妹——鲍泉是也。
手一伸,百里新语用折扇挑起她的下巴,“啧啧啧,这种地方,寻儿可比你自在多了。”
“寻儿寻儿,你喜欢他,就带他来啊,干吗让我陪你来这种……这种下流的地方?”鲍泉满脸通红,只差没用手捂住耳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