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叫王寻儿。
“新语姐这次想干什么?”拉过千福,少年撒娇般地摇晃她的肩。
千福脸色难看,被寻儿摇了半晌,才挤出一句:“她要……”
“什么?”寻儿的反应与前一刻的她如出一辙,“玩以——身——相——许?”
“你没听错。”千福揉揉额角。
“千福,你是说……新语姐四天前坐在露阶上发了一夜呆,深思熟虑了整个晚上,甚至染了风寒当有趣,半咳不咳听得人嗓子眼痒痒的,就是为了……为了……”
千福悲惨地点头,“寻儿你也知道,她就喜欢这种半熬不稠的调调,要她喝药只喝一半,非得把病拖在琴弦上,还说……”抹了把眼角,她语气悲凉,“还说偶尔咳一咳,人才精神……要装病美人,也不必装成真的啊……”
无语问苍天哪,为什么他们会有这么个……主子?
“不——会——吧——”
院内的吼叫声传入二楼,拉上薄被蒙住脑袋,百里新语嘟哝:“鬼叫什么?”
这是她深思熟虑的结果,有什么不对?他很英勇胆大地从火里“救”了她,不是吗?
“这种”地方的人都喜欢“以身相许”的调调,近来无聊,她随便钓条鱼打发时间也好。
蹬蹬软被,百里新语合眼养神,脑中却浮出一张呆板的脸……该死的,他这个样子要她怎么玩以身相许啊?
两天后,易季布终于见识到百里新语的“手段了得”。
她的荒诞风流不必说,根本是每个眼神、每个动作皆写着“我很风流”……很风流的一幅画儿。
城中有头有脸的人皆给她三分薄面,他原以为除了权财利害之外,这些人或许是她的入幕之宾……嗯,这个……不是他龌龊,身为风月场所的老板,他有此猜测也算正常。然而——
棒了两日,他巡城时路经自大街,想顺便道谢,探问她的风寒好了没。
白天的烟火楼不营生,在石狮边徘徊半晌,恰巧邦宁从侧门出来,见了他后,脸色怪异。他未及开口,邦宁身后跳出一个少年,绕着他转了三四圈,眼光盯得他颈后生寒。随后,少年急匆匆跑进侧门,留邦宁与他眼对眼。
礼貌几句,他本想离开,邦宁亦未挽留,那少年风一般地跑出来,拉他进了烟火楼,直说“新语姐有请”。
回想起来,若他那天没经过自大街,没走进烟火楼,便不会有日后的流言了。可惜,他进去了。
烟火楼内,淡香漂浮,真是……那个……后悔莫及啊……
厅上根本一团乱。
两旁,婢女护卫分立,表情很难形容;中间,粗麻绳吊着十多个……男人……嗯,个个眼神皆可拿去杀人。角落的垂帘后,似乎也吊着一人,正“呜呜”挣扎,偶尔传来布帛撕裂声……听起来很可怕。
引路的少年冲厅内娇笑的女子招手,她回眸一笑,笑得他遍体生寒。
“易大人,想知道怎么回事?”走在易季布身边,少年的声音很轻,瞥了眼呆板的脸,冷笑,“听说这姓崔的是河南江北省的霸主,哼,人哪,以为自己有点权势,站得高了点,天下人就都得仰他鼻息过日子。仗着人多功夫高,居然跑来烟火楼抢人,要新语姐随他去河南……”
少年说得不屑,易季布前后连贯,终于明白事情的缘由。
那个……怎么说呢……这种情况应该是龙游浅水,虎落平阳。
崔文启心高气傲,当日一面,惊百里新语为天人,竟起了收藏之心。今日见百里新语同意随他回河南,心头大喜,松了戒备,百里新语临行前要求与众姐妹以酒拜别,让崔文启的人也喝了一杯……
一杯下肚,天翻地覆。
酒里下了麻药,还是很够分量的麻药,麻得崔家武功高强的那群护卫个个像粽子一样吊在厅内。帘后“呜呜”叫的……是崔文启的书童。他记得那书童是女子装扮,百里新语竟然命护卫撕了书童的衣物……阿弥陀佛,这分明就是婬邪所为,迷奸良家妇女。身为朝廷命官,他怎能不管?
“哈,对付不听话的小丫头,康妈妈的手段多着呢。崔公子,我不对付你,只要把你吊在那儿,找些男人尝尝那丫头的味道就成了。你不是喜欢我吗?既然喜欢我,身边带个丫头干吗?我欺负欺负她,你应该不会有意见吧?”百里新语凉凉微笑,仿如地狱归来的恶魔,“听听,这声音真优美。”
帘后不断传来低呜和衣物的撕裂声,听得崔文启脸色铁青。
“看看有谁替你求情,若有人为你开口求情,我就放过这小丫头,呵呵哈!”百里新语吃准了自己人不会替崔文启说半句好话,不想,衣袖被人扯住。她回头,呆板的脸映入瞳孔。
“百里姑娘,得饶人处且饶人。”
不止百里新语,崔文启及一干吊挂的侍卫眼神齐齐射向他。
“你……替他求情?”百里新语挑眉。
“崔公子虽有不当之处,你……你纵人行凶,在下……在下决不可坐视不理。”
“你替他求情?”她再问。
咬牙对上那双因大笑而泛出微微湿意的黑眸,他点头,“是。”
水眸微亮,一道流光划过,片刻闪逝。百里新语深深看他一眼……深深……深得他一滴汗悄悄滑下额角……
蓦地,展颜露齿,她淡淡一笑。
“好,今天我给季布面子。”说完挥手,命人解开麻绳。
易季布扶住崔文启,被他一把推开。强忍麻药的不适,崔文启大步跨到帘后,青筋跳得可怕的额头在看到书童衣物完好时略略松霁。原来,百里新语只让护卫拿了块破布在帘后撕扯,书童嘴被塞住,当然无法说出口。只不过,书童被百里新语欺负如此,居然在离开时冲她招手微笑。
解开绳索,崔文启抱起书童冷脸离开。
一个如王者般的男人,被人将尊严践踏到如此地步,其报复手段必定可怕。易季布送崔文启出城时,知道崔文启不会就此善罢甘休。
崔文启上马前,将他在大都的官名叫了出来。看来记得两面之缘的不只是他一人,他有点高兴,也为百里新语说了些开月兑之辞。
他不了解百里新语,只不过看到崔文启可怕的脸色,脑子没回神,开月兑的话便月兑口而出。回了神,他也不觉得有何不妥。拿朝廷俸禄,百姓的安危他自然要放在心上……
他不觉得一个商贾能有多可怕,再可怕,也敌不过尔虞我诈的权势之争。当年朝堂之上……啊,他又闪神了。
定眼时,崔文启已变成驿道上的小黑点。
事后,他忙于训练救火兵,渐渐习惯了寻乌的风土人情,当然也包括城里这个月月头时兴吃什么、下个月月中姑娘家时兴戴什么,更有……更有……
包有从皮知州嘴里“一不小心”传入他耳中的流言——百里新语的入幕之宾,多了一位易季布。
第3章(1)
三个月。
四、五、六,来寻乌三个月,在易季布的记忆里,似乎每次见到百里新语,她总在作威作福。
四月一日,他偶经安寿坊——
“寻——儿——别忘了买半斤砒霜。”冲到楼栏边的女子半截身子倚柱悬空,冲远走少年的身影大叫,一举一动皆是美态。
“知道啦!”少年回头摇手。
在寻乌,公然大叫买砒霜的人,除了百里新语,没有第二个。
他很想问:买那么多砒霜想干什么,药老鼠还是药人?
五月十八,他夜间巡城——
一道惨呼从烟火楼传出,伴着呵斥,护卫将一名书生打扮的男子架出大门,随后,摇曳而出的女子做出了与摇曳完全不相干的举动——狠狠踢了书生一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