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害怕啦?”感到怀中不再冰凉的身体,他低头吻了吻微白的唇,又扬起让她头皮发麻的狞笑,“顽洛……”
轻如滑丝般的叫唤惹她鸡皮狂掉,忆起被晶角呛个半死的悲惨,“不听,我不听!”他又要故技重施,用他的秘密换她的秘密。
“你不想知道我为什么到城楼去?”
“不想。”现在没有晶角,他想用什么东西呛她?
“那个掉了脑袋的男人是市舶司。”扣住左摇右摆的脑袋,眸对眸、鼻对鼻,他每说一字,温唇便摩擦一次冰凉的嘴。
市舶司?瞪大眼,她停下摇摆的头,“是你!是你!”
“是我什么?”盯着恢复神采的瞳子,他暗自松口气。
“是你……不对,也不是你。”用手指戳他,她再猛地摇头,摇到最后是头晕倒在等候的胸膛上。
“聪明。”缠着乌辫,他笑,“他敢勾结日本人烧我的刻坊,敢诬陷我私印假钞,这是他应得的。我只是让那些日本人知道,朝廷发现江浙一带有人私印宝钞,派了官员特办此案,也顺便让他们知道某个官为了月兑身,想找人作替罪羊。反正日本国远,朝廷杀他一两个商人也没影响。以前世祖远征日本国未果,也许这是个极好的出征借口。”
她瞪眼,可怕的事从他嘴里吐出来,怎么好像理所当然似的,“你早就知道是日本人烧了西印街?”又不是针对他一人,其他印坊也被烧了呀。真是个记仇的男人!
“不,我不知道。我只是让所有在庆元的商人都知道朝廷在查假钞案。”与墨香坊有生意往来的很多,日本商人只是其中之一。
“我有没有告诉你,你很会记仇?”为了自己的小命,她还是少惹他。
“有,你现在告诉我了。”他笑眯眯。
睨他一眼,她道:“现在怎么办?我们还是报官吧!死的毕竟是朝廷命官,还是个蒙古人呀!”
“你去报官,岂不平白无故惹一身腥?”
“那怎么办?”
“没事,庆元城里向来传闻多,城里人根本不会记得市舶司。”拉了拉她的辫子,他偷香。
“可明天若是有人发现没了脑袋的尸体……”
“别管他,顽洛,你又知道我的秘密了,怎么办?”他状似苦恼,蹙起令城中姑娘心动的眉头。
“怎么办?我管你怎么办。”被他的事不关己赶走惊慌,她忆起桑芽的话,一时心恼,也顾不得他是人人景仰的施三少爷,“你去找才色双绝的绮心说秘密呀,关我屁事。放手,我要回坊了。”
“绮心?”谁在她耳边嚼过舌?
“对呀,三少爷,就是飘香楼的红牌姑娘绮心,你不是说自己爱才爱色吗?又夸她才色双绝,不娶回来多可惜呀。”声音假,笑容假,假得她心火上涨。她明白这种感觉,这是——
“你在吃醋!”
“没有。”她抵死不承认,“太晚了,我要回坊里。”
“回坊里?”慢慢地念着她的话,照旧是令人发麻的狞笑,“要不要我送你?”
送?“你想杀人灭口?”她指控。
“何以见得?”她想玩,他就陪陪,今夜吓着她。应算他的疏忽。
“月黑风高,你想趁送我回坊,在半路的林于里……”
“先奸后杀!”
“哇!”自说自话的人看他容貌变凶,眸中升起氤氲,“呜……你真的想杀我灭口?”
盯着水雾,笑容慢慢敛去。为什么?不过是无意识的一层薄泪,为何他觉得心脏漏掉一拍?在心中,她的位置似乎不仅只于妻子的角色,他不但想要个妻子,更想要她的笑,要她的心。呵,在问她是否想清楚的同时,是否也在问自己?扪心自问,他想清楚了吗?
半晌——
“顽洛!”低头吻去淡咸的雾气,他缓缓开口,“我很爱护家人,绝对不会让外人伤害他们。你、愿意成为我的家人吗?让我保护你,让我爱你,给我……你的心。
她的心?
忽来的温柔令她怔忡。知道他对她有情,知道他想娶她、将妻子视为最亲密的人。可今夜的话又是何意?要她成为他的家人,保护她、爱她,要她的心?
“同样,我也会给你我的心。”
密密的吻落在她脸上,他的话如雨后水滴滑落她的心湖,引开阵阵涟满。
第七章
他只是吻她,在她的脖上咬出牙印,却不曾解开她的衣衫。她以为会控制不住,毕竟,满眼浓浓,是月兑离温和外衣的男人应有的眼神。咬了牙印,他唤来婢女整理邻边厢房,将她推进去后便不再理。
在床上翻转到夜半,她终于记起,三个月前后院女厢房中,他说过在章柳阁与市舶司谈论假钞一事。如今想来,他早就开始撒网钓鱼,处心积虑如此之久,真让她佩服他的耐心。嗯,为了自己的安危,千万别惹容易记仇的男人。
起初,郗顽洛还担心那晚见到的可怕事情,随着传闻的增多,渐渐地她也忘得差不多。
六月中,庆元城人人皆道:“市舶司被人砍了脑袋,尸体挂上城楼上,身上悬着的令牌来自江湖上最可怕的杀手组织浅叶组。”随后,传闻出了庆元城,传到其他城镇。至于他人再怎么传,就不关庆元城的事了。等到六月底,人人最喜闻乐道的是——四大败家子之一的施五公子,在踢鞠比赛中伤了命根子,已经是个废人。
“没有,是杭州来比赛的家伙输不起,故意造谣中伤。”施小五义正词严地对施宅里的每一个人解释。
七月,活字本《比丘醉》初印五千册罄订一空,成为当月最热门的话题。
八月,一传败家子之林二公子得了花柳病,命不久矣;二传败家子之周三公子之弟——周八公子迷上白袍美书生,好“美男破老”,同时城中各家书铺的《吴下阿蒙·断袖》一书遭人抢购,买者均为白袍小书生;三传《金刚艳》雕版被日本书商高价购回国,施三公子的嘴都笑歪了。
有人要问市舶司一案后来如何处置?城中人绝对会翻你一记白眼,嘲笑:“市舶司是谁呀?兄弟,你已经落后了,快去施氏书堂买本《比丘醉》看看。听说施三公子这次不出雕版,要出巾箱本(即袖珍本),高丽和日本的书商已经定了几千本呢。”然后,问话的会觉得自己太丢脸,赶紧跑去买一本翻看。若再有人问同样的问题,他也会送上一记白眼,告诉你落后太远了。
九月,天气开始凉爽。
墨香坊抄字间,写版师忙版稿,抄字师整理富贵人家重抄的族谱。
“纪师傅,三少爷这次真的不出雕版?上次的雕版卖得不错呀?”学徒阿荣将版稿均匀贴在木板上,准备雕刻。
“这段时日庆元的书院商会要集合刻印儒家经书,西印街的印坊全在忙这个,三少爷也说了,这种故事书的雕版对世人只不过一时新鲜,出多了就没味。这次改印巾箱本,也是图个新鲜。”
“是吗?”阿荣转头,“小顽,你常和三少爷在一起,有没有听说这次到底是印雕版本还是印巾箱本?”
阿荣现在的确不明白,等到了年尾,看到其他印坊全都效仿着雕刻,一时书堂堆满了雕版印制的故事书,而那时。施氏书堂的巾箱本因为小巧便于携带,再次得到读书人的追捧,引得庆元城内但凡有水井处,皆能言“比丘”也。那时,小伙计对自家老板的佩服,只能用“拜地”形容。
“不知道。”努力辨认缺损字眼的女子摇头,“阿荣,要不你叫我一声姐姐,要不就叫小洛或小郗,不要叫我小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