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定会。”撂下决心,夏无响捏紧五指,消去莫名的紧张。
他入浅叶组不过一个寒暑,但他的目标,是成为人人闻之变色的浅叶谷主人。只要……他杀得了石楼内的男人——叶晨沙。
叶晨沙是个……让他佩服,也能挑动他杀心的男人。
无可否认,浅叶组是个不像杀手的杀手组织。整个山头,方圆千里全是浅叶组的苑地。在世人眼中连绵不绝的群山深森,渊壑奇珍,不过是叶晨沙家中的后院。一个财力雄厚的人,做什么不好,却偏偏要做杀手。这个男人的心思太深沉了!
浅叶组十年前不过一个声寂无名的小型暗杀组织,是大元朝廷设于政外的影性质组织,故叶晨沙之父叶惊天能有如此宽广的山头。叶惊天凶狠残忍,对亲生儿子也不例外。在他眼中,只有杀手,没有亲情;不杀人,就要被人杀。在纷乱的格局中,这是血的生存法则。
不知何因,十年前,叶晨沙弑父,以十八岁的年纪坐上杀手组首领的位置,尽收其父家业,将组织迁于深渊之下。若非有人引领,没人知道深崖绝壁下,竟有如此精美的景致。
从此,朝廷的暗杀组织消失,浅叶组响彻江湖,人人闻之变色。
这个组织够恨,够绝——浅叶令出,无一活口。全是叶晨沙的功劳。
因为他够恨,所以组下不够恨的人,不是任务失败丢了性命,就因胆小惧怕,被人剁了做草肥,灭口手段之高明、之残忍、之无情,到了人人得而诛之的地步。但这样一个男人,居然爱草如命,爱到……近乎痴狂。
草呢,不值钱的东西,遍地皆是,一种十分轻贱的植物,有必要如此痴狂吗?
叶晨沙爱草,谷中尽人皆知。即便是不懂事的臭鸟,也只敢停在树上乱叫乱跳,而不敢胡乱咬坏地上的绿草,特别是浅叶苑内,那株一人来高的兰草。
兰草长到人高,倒也算是稀奇之物,但,值得如此珍藏吗?
比中,是人皆知,叶晨沙爱那珠兰草,爱到……唉,爱到让世间众人听草变色,特别是“浅叶”两字,如魑魅降世,阎罗索命。
浅叶,是楼中女人的名字。
夏无响非常好奇,什么样的女人能让冷血无情的叶晨沙如痴如狂?
“行了,快出去,你身上的血腥味太浓了,她不喜欢。”楼内又传来轻忽的低沉男音,隐约可以听到疲惫的哈欠声。
“属下告退。”突然变冷的气息让他的掌心沁出一层细汗,低头敛眉,夏无响看到手掌上干枯的鹰血。
“对了,若是没事,你去帮帮庄舟,他一人教一群人,也挺吃力的。”刚刚掩好厚重的朱门,空旷的院内又飘出轻轻的叹息。
“我会的。”听到“庄舟”两字,夏无响面色一僵,想起那条……鸟的量词似乎为“只”……那只令他杀而后快的该死鹦鹉。
待他走后,浅叶苑回复素有的宁静,非常非常之静,静得只能听到风吹草舞的沙沙声。
这儿,是谷中最安静的苑子,安静得……近乎诡异。
“你在睡觉吗?”温柔的话语来自一位俊美男子。
斯文的样子,白色锦袍以玉带随意束紧于腰间,襟口微敞,袍角绣着一棵青悠悠的兰草,任人看到都不会将其联想成闻之变色的杀手组首领,但他是。
当朝统治者对他又恨又惧,他们会出天价买浅叶组除去政见不和派,也怕敌派以同样手段取自家性命;贵族富商对他既惧又怕,只要叶晨沙出现的地方,不论好坏,无一活口;平民百姓则将他作为吓唬顽皮孩子的魔头坏蛋。
这个人人畏惧的男人,此刻却趴在遍地绿草中,轻轻对着晒太阳的绿衫女子低语,眼中的温柔恐怕自己也不知。
见日头渐炎,叶晨沙随手捞起精雕细刻的龙骨油纸伞,撑开形成一方阴影,为女子掩去刺目阳光,让她睡得安稳。
女子斜卧的身子动了动,慢慢抬起头,枕上他的腿,调成舒服的姿势,无声无语。
“不想和我说话吗?”任女子枕着他的腿,叶晨沙再度开口。
“不想。”淡淡的声音从他腿边传来。
“我又哪里惹你生气了?”
“……我要出去玩。”女子赌气似的说,软软的嗓音不是撒娇,音质天成。
“好,想去哪儿,我陪你。”他一口答应,非常之通容。
“不要你陪。”女子慢慢翻转身体,仰卧的瞳与他对视。
她明明有能力出去,为什么遇到他后,她引以为傲的能力全化为软绵绵的慵懒,心有余而力不足?
她是妖啊,一株活了六百年的草妖啊,竟然被一个凡人束了自由,怎可能?
第1章(2)
细眉明眸染上困惑,白玉无骨的手慢慢移向上方形成阴影的面容,停在颊畔轻轻抚模。很光滑,丝毫感觉不到胡碴扎手的麻痛。他总是把自己的脸弄得很干净,很光滑,让她模起来很舒服。
叶晨沙,在她上百岁的年龄下,他不过是个小毛孩子罢了,缘何能将她困于低幽的草谷?何况,她至少是他的救命恩人吧。
恩将仇报的家伙!
想到被困于此,女子淡淡的神色起了变化,明眸瞪圆了些,却依然娇懒。
她不明白,他在山谷中的荒凉之地建起世人眼中恐怖的杀手组织,以她的名字命名,以她的喜好种植谷中的植物,让世人听到她的名字便声色俱变,惊恐难安。为什么?他故意害她吗?抹黑她的道行和修行,让她远离朋友,故意……
浅叶出,绝命诛!
就算住在与世隔绝的谷底,她依然在其他人口中听到或多或少的传闻。此六字一出,方圆百里绝无活口。浅叶出……浅叶……是她的名字,但他让她的名字成了死亡和血腥的象征。他一定是故意的,故意——害她。
“浅浅,你在勾引我吗?”耳畔突地传来一阵热气,转眼他已捉住她径自抚模的小手,放在唇边轻噬。
“唉——”她叹气,极轻极轻。
又来了!她叫浅叶,他偏偏喜欢叫她浅浅。叫浅叶不好吗?或者,叫草草也行呀,她本是一株妖草,被唤名为草是理所当然的。为什么他不能像她的草妖朋友一样,唤她小草呢?草妖们常常叫她小野草,她也被叫习惯了。活到现在,唤她浅浅的,只有叶晨沙一人。
浅浅?她还深深呢!
抽不回被人噬咬的手,她动动唇,仍是一句:“我要出去玩。”
“好,想去哪儿,我陪你。”他吻着唇边的小手,仍旧是笑。
“不要你陪。”
话……似乎又回到原点。
夏去、秋来、冬至、春降。一年寒暑易过,夏无响在浅叶谷的日子又过了一年。
这一年间,他无时不想着如何打败叶晨沙。直接对阵十二次,败了十二次。投毒、夜间偷袭不下百次,无一成功。每每的落败,是受鞭杖百下之罚。谷中的兄弟根本当他是餐前开味茶,如果外出执行任务数日不归,那些杀人不眨眼的小魔头居然敢调笑说“没了他,谷中便没了刺激”。
一群小王八蛋,迟早剁了他们当草肥!
伏于浅叶谷两年,他可不是白白来韬光养晦的,既有失败,当然也另有所得——叶晨沙的弱点不在自己,而在浅叶苑的女子。
那名女子唤作浅叶,谷人尽知;浅叶容貌艳美,谷人尽传;而且,浅叶似乎……非人矣。
夏无响只听庄舟无意间漏嘴提及“是人就没那么麻烦了”的感叹,谷中其他老辈似乎心知肚明,当这是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公开秘密。叫那些家伙老辈,实非他夏无响有尊老敬贤之美德,只是相对他入谷两年的短暂,他们长些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