盯着她的睡颜,萧子暮不知不觉坐在床沿,手缓缓贴上美靥,没有碰触到她,隔着小小的距离,顺着她的轮廓,穿过眉宇之间,划下挺俏的鼻梁,停伫在娇艳的红唇旁。
这张脸,爱他爱了好多年,无怨无悔。为了他,她看不到身边其它的男人,对自己失去信心,而他却基于种种不得已,只能身在福中不知福。
这一晚,他再没有离开房间,坐在书案前凝望着她,直到天明。
五月,京城渐渐进入炎热的天气,朱榑被圣旨急召来京。
在朱棣的默许下,以萧子暮为首的众官在朝会上弹劾朱榑的诸多罪状,想不到他当着朱棣的面便破口大骂,诬指众廷臣效法建文时的奸官,企图蛊惑圣明。此举立刻引来朱棣不悦,便将他留置京师,削去官职及护卫。
这是朱榑最后一次参加朝会。
一声退朝,文武百官行礼告退,萧子暮待众人散尽,独自掩入殿后,果然朱棣已摘下顶冠,舒舒服服地坐在椅子上,内侍也撤得一乾二净,就等着他来。
“皇上。”萧子暮行礼肃立一旁,很了解眼前这番阵仗的含意。虽然他助朱棣铲除了朱榑,但不代表朱棣会夸奖他。
反之,朱棣现在或许正等着剥他的皮。
“子暮。”朱棣又露出了方才在殿上那种心机深沉的冷笑。“还记得你跟朕说过,张士诚后人的画像被朱榑夺走,此次朕召朱榑来京,趁着青州齐王府空虚,派了人去搜查他的府邸,不过,什么都没搜到。”
谈到画像的话题,忽然萧子暮想到了凤翎,内心一阵不安的感觉袭来,且是以非常意外的方式平空而来。他清楚自己不可能会为朱棣语意不善而心慌,但是却又没有任何理由解释他现在的心情。
强抑下异样的心悸,他肃容以对。关于对付朱榑的事,不论大小,朱棣皆会与他商量,唯独此举他并不知情,足见怀疑的种子已撒在两人之间。
朱棣细察着他的表情,暗自佩服他的冷静,又刻意问道:“前些日子,听说齐王府的人曾到你家大闹一场,朕很好奇,他们究竟想找些什么东西,子暮你能明白告诉朕吗?”
早料到朱榑子女那一闹会引起朱棣的疑心,萧子暮找了一个他难以反驳的理由:“皇上,齐王一直想将臣收为己用,而臣不从,故他们到寒舍逞凶斗狠,要臣心生畏惧,降服于他。”
“哦?朕还以为画又回到你身上,所以他们去抢呢!”也不知是真这么以为还是意有所指,朱棣就这么直截了当地说。
“画或许被齐王密藏起来。如今齐王被禁锢于京,已无法成事,不如就让画永远消失吧!”这是萧子暮的真心话,可是说起来却很费劲,因为那股不安的感觉愈来愈强烈。
“你说得有理,但朕不能这么做。”叹了口气,他有些惋惜地盯着萧子暮。“对朕有威胁的,不是只有朱榑,你明白的。”
萧子暮想起朱棣初登帝位,大力诛除存有异心官员的那一幕,对于自己的处境又更加警惕了。
萧子暮坐在官轿内,离家愈近,越发如坐针毡。
到底怎么了?为什么这股不安会逐渐蔓延,逐渐加剧?大手按在额际,他怀疑是自己最近太累了,以致操劳过度。
砰当!辟轿猛地被重放在地上,轿内的萧子暮晃了一下,直觉掀开轿帘察看,但手才碰到帘子,它已唰地被外头的人用力分开。
一眼瞥见掀开帘子的人,大出萧子暮意料之外。
“徐爷?你们都来了?”望着轿外徐爷众人,留在萧府的山寨兄弟几乎全到齐了,惟独……“翎儿怎么了?”
他不加思索月兑口问出,心里蓦地紧张起来。
“子暮!丫头不见了!”徐爷急忙忙地叙述:“这一阵子早上你前脚出,她后脚也跟着出了门。本来我们还没注意,但她今天一整天都没回来,后来我们才听长工说,她出门好象都拎着刀!”
“糟了!”心跳愈来愈迅速,精神愈来愈紧绷。原来……原来他一整天心神不宁的原因,为的不是朱棣,而是翎儿出事了!
这当下,他真的相信他们心灵相通,相信这种流通于他们之间亲昵无间的默契,只因他清清楚楚地感受到翎儿正面临着危机。
可是她最近天天出门,会去哪儿?回忆起这似乎是从齐王子女到萧府大闹、她抱着他大哭的那一天开始……
“是了!翎儿必定在城外的月老庙,快!我带你们去!”
“去”字尾音都还没结束,轿子又无预警地被抬起,接着飞也似的往前冲,害萧子暮后脑勺叩的往后狠狠撞了一下。这一下撞击又鸣又响,他一手抚着后头,皱眉平复疼痛,另一手紧扶住轿墙,怕自己被这一阵剧烈的摇晃给甩出轿外。
坐在轿内指点着路,愈往月老庙,萧子暮的心情更加紧张,神色更加凝重。到了官轿终于停下,他的表情也结成了块冰。
迫不及待揭帘下轿,月老庙便在前头,里头还隐约传来吵闹声响。他顾不及诡异得过了份的四周环境,也忘了自己半点武功也不会,率先推开门踏了进去。
这大概是他生平做过最鲁莽的事。
徐爷与阿大等人后发先至,越过萧子暮到达吵闹声的源头,忽然齐声惊叫起来:
“老天!大家快过去帮忙!”
他们的话更加深萧子暮的焦虑,快步上前定晴一看……“翎儿?!”
入眼的景象深深震慑了他,再也没有任何事能比这更令他失控……庙里的这一阵吵闹声,果然凤翎也参与在内……三名大汉正围攻着她一人,但见她不顾生死、招不成招地竭力抵抗,身上有三、四处刀伤,鲜红的血染深了红色的衣裳,也滴滴落在泥土地上;而张玉云手抚着肩,脸色苍白地跌坐一旁,嘴角还留着血迹,似乎难以使上劲。
战斗中的凤翎根本已快油尽灯枯,仅靠一股蛮力撑着,正遗憾终避不过斜劈至颈项这一掌时,身边黑影一晃截去了这招死着,她的压力顿时减轻。快速地环顾四周,她看见了山寨的兄弟们前仆后继的来救她,再往远一点看,最后她的眼里只剩肃立一旁的萧子暮。
相公带人来救玉云姐了吗……凤翎的变招倏地变慢,心神全往萧子暮那儿飘去,就这样一个不注意,冷不防又被人在肩膊上刺了一剑。
“啊……”她颤巍巍地往后抽身,避免剑刺得更深,阿大见状扯着她的袖子一拉,将她往打斗圈外的萧子暮那方推去,自己上前替了她的位置。
“翎儿!”萧子暮伸出双臂接住她,她的血沾满他一身,赤红了他的眼。“妳究竟在做什么?妳自己一个人跑来,知不知道这有多危险?”
刺在她身上的每一刀、每一剑,就像直接刺在他身上,那么深刻的痛楚与不舍;她的血,也直接滴在他的心上,灸烫地熨入肺腑,教他再也冷漠不起来。
她被他的盛怒吓着,靠在他身前喘息之际,也只能嗫嚅着回答:“就是知道危险我才要来……是因为我的缘故,才让如仪看到玉云姐的画像,我辜负了你的托付……所以我每天都要来保护玉云姐。”
“妳这个傻瓜!”他失去冷静大骂。“我说过我会解决,妳为什么又要单独行动?图有人重要吗?图失了,我可以再画,但人失了,教我怎么……怎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