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外的萧子暮听着凤翎的解释,居然心里兴起一股笑意,而这种想笑的感觉已经多年没有出现在他心中了。她的话在杨姑耳里听来必定荒谬,但萧子暮却觉得还真有些歪理。
凤翎一心直想说服杨姑,完全没注意到萧子暮在外头。“杨姑,妳那套『龟珍』哪,简直是练武之大忌!还有其它的吗?”
“坐、坐莫动膝,走莫摇裙……”杨姑冷汗涔涔,唇色发青,直觉顺着她的话回答。
“啧啧啧!这就更不通了!”秀眉颦起,凤翎慢慢拉开与杨姑的距离,还搞不清楚她想做什么,眨眼间她的身影如幻、左右移动,手中的刀也乘势飞舞,以难以忖度的位置攻向杨姑。
“杨姑低头!”还低什么头,杨姑早已双腿发软,四肢僵硬,刀锋稳稳地停在她颈边,差点就砍下去。凤翎见状不禁一跺脚,有些气恼地埋怨:“不叫妳低头了吗?怎么还直挺挺地站在这儿送死?妳真是跟我一点默契都没有!人家相公和我心意相通,只要我叫他,他便能很清楚的知道我的下一招!瞧!我这『迷踪步』的身法靠的便是膝力的灵活运用,要是我坐莫动膝、走莫摇裙,早就死了不知几百遍!”
她说的话令门外的萧子暮有些讶异。被她这么一说,他始惊觉自己真的就如她所说的一般,就算不看也知道她的下一步想做什么。但没一点武功基础的他,又为什么能知道她出刀的方位及速度,而能在最适当的时间做出反应?
心意相通吗……他得好好想一想。
直到凤翎举高的刀放了下来,杨姑才停止颤抖,拼命吞咽口水抑制心头的害怕。不会的……不会的……这野丫头不敢伤她,她吃的米比这丫头吃的盐还多,怎会被她吓倒呢……“妳……妳身为萧大学士的夫人,就应该知道庄重,练这些功夫做什么?”
“当然是保护我相公啊!”这还用问吗?
杨姑一时语塞,只好换句话说:“至少……至少不能像昨天一样,动不动就抱住萧大学士,这是很失礼的,也会让萧大学士在众人面前丢脸……”
萧子暮皱起了眉头。
“真的?”杨姑断断续续的话打动了凤翎,她想起昨天萧子暮被她抱住时脸上不自然的神情,还有他以前似乎也说过什么男女之防的,小脸瞬间垮了下来。“好象真的是这样……”
自己的说法似乎起了效用,杨姑连消带打:“所以,以后妳不能再这么做!否则萧大学士是可以休了妳的……”
“我……”愈听愈难过,凤翎垂首移开了眼光,消极地向门外走去,不经意抬头,忽然看见萧子暮站在门外,整个人立刻活起来,笑容涨满了整个脸,方才心里的郁结瞬间烟消云散。
“相公!”她又冲了过去,想如往常般拥抱他,手里的刀也顺势往后一丢。
唰!刀子准准地插在杨姑鞋尖前的地板上,还不住摇来动去——砰当!杨姑再度以昏倒收场。
萧子暮已经做好心理准备她会来个恶虎扑羊,身子也惯性地停在当场,认命迎接她直率的拥抱,但当那只红色的蝴蝶飞扑到他身前两步远时,却猛然停止脚步,犹豫不决的美眸直勾勾地盯着他。
半晌,她好象想到了什么,眸子里黯淡下来,只轻轻问了声:“你回来啦?”
她第一次没有主动抱他。
这种感觉……是失落吗?萧子暮不愿深思,暗自拂去心底不太舒服的感受。这样也好,她开始懂得克制自己失礼的行为,反正他以前也为此事劝导过她。
但……
“我早就回来了。”他漠然地朝经过门外的长工一挥手,走进内室,指使其将昏倒的杨姑抬回房。
“相公?你不高兴?”今天的他和记忆中的他一样,总是冷着一张脸,但凤翎直觉他似乎有些不快。难道是……哎呀!“我……我不是故意害杨姑昏倒的!我『放下』刀的时候,是算准了刀不会伤到她的,怎么知道她那么软弱?”她急急忙忙地在胸前比手划脚,好象这样就能证实她的无辜。
“我没有不高兴。”走到桌边坐下,他凝目盯着她慌张的样子,思忖片刻,才突兀地问:“妳为什么来?”
啊?她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我想你啊!”她不是说过了吗?凤翎偏着头思索,一点也没有所谓的矜持。“还有,我怕你在京师给人欺负了,所以一听到刘婆婆说你考上了状元,就赶快跑来保护你。”
“我不需要妳的保护。”萧子暮挑明了说,肃穆的表情似使周围空气的流动都迟滞起来。他想劝她自己打道回府,现在的情势已是斗智,而非斗力,从他踏入京师的第一步起,就利用着朱棣的监视箝制着朱榑,而凤翎若被牵扯进复杂的权力纠葛,直来直往的她,恐怕武功再高强都没用。
“可是,相公你养的那些长工功夫好烂的!”凤翎没发现他在赶她,仍一派天真地想保护他。“而且加一加不到十个人,要是像以前那个齐王派来的大胡子,一个人就能把他们全部摆平了!”
她从来不相信他能凭智能保护自己。萧子暮暗叹,又道:“这里是天子脚下,没有人会来闹事的,妳的保护派不上用场。”
“是吗?”不能保护相公,她似乎真的没什么用了?凤翎着急地在原地徘徊走动。“不……不会的!我还是有用处的!相公,你看我们一群人来了之后,徐爷可以帮你算帐,独眼叔叔可以帮你扫地,阿大阿二可以跑腿,我可以做菜给你吃……”
“算帐我有杨姑,扫地胞腿做菜这些事,长工们都会做。”
“那……那我会一百零八式回旋刀法……”
“在这里没人陪妳打。”
“我……我还想跟相公学写字!”
“徐爷也会写。”
“……”凤翎再也无言以对。她在这里,果然只会给他带来麻烦,令他丢脸吗?他虽然说话不疾不徐,表情也一贯淡漠平和,但过去他会默默教导她所有她不懂的东西,而非在话语里直言她的无用,就像……急着摆月兑什么碍眼的麻烦。
她终于有些明白了……单纯而清澈的大眼蒙上迷雾,心痛地望着他。“相公,你在赶我走吗?”
是的,他应该果决地、断然地赶她走,昨天是他一时心软,但今天……
“没有,我没有赶妳。”他还是狠不下心。
“那为什么我待在这里好象一点用处都没有?”在这里,她被视为新科状元的夫人,但杨姑所说的那一套“龟珍”她不可能办到,他又不需要她的保护……
唉……萧子暮彻底的领悟到什么叫作茧自缚,他原想用话激她离去,但后来又无法忍受她泫然欲泣的模样,现在被她一问,一时竟不知怎么回答。
“妳不必保护我……”他干脆起身走到橱柜边,拿出一纸画轴。“保护这幅画好了。”
又是画……见到暌违已久的画轴,一阵心酸更强烈地击中凤翎。她狠狠甩了甩头,甩去胸口的不适,强迫自己想着——这是相公交代给她的,这么重要的东西,她一定要好好保护,绝不让别人靠近它半步……
“相公,你放心,凤翎绝对誓死保护这幅画!”
第五章
青州,齐王府。
“气死我了!”齐王朱榑坐在堂上脸色铁青,将手中的一份文书狠狠拋在地上。
底下的人见主子气愤难当,大气都不敢喘一下,只有熟知他脾气的李参议大着胆子,趋前一步捡起地上的文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