愈听,萧子暮的脸色越发奇怪,到最后终于受不了的偏过头,伸手一抹额际,遮住不知是难堪抑或赧然的神情。他一直以为凤翎只有在家里才会不加掩饰地表达她对他如滔滔江水般的仰慕,想不到在外头她也是口无遮拦。
“相公,你在流汗?”睁大的眼里只有纯粹,凤翎完全没瞧出他的心思。
毫无愧色的凤翎并不觉得自己的行为有什么不合宜的。她的相公确实很杰出,她也确实很喜欢他啊!要她憋住不说太难过了。
“有点热。”若再不结束这个话题,萧子暮肯定一头撞死。擦汗的手放下后,脸色也恢复正常。“李大婶,我今天是想跟妳谈谈最近谷物的价格。我听翎儿提起,现在面的价格居高不下?”
“面?”一提到这个,大婶的态度瞬时变得无奈。“说到这个,我们这些小店只有苦往肚里吞的份了!前几年天下乱成一团,到处在打仗,好多农夫都跑光了,田地休耕,米麦被贱价拋售。一些没良心的大商会趁机大批收购,后来换了皇帝之后,只剩他们手里有存谷,现在要买个谷米有多难啊!”
“所以你们的麦子粉才卖得那么贵啊,害得我们凤鸣号的饼也便宜不起来。”凤翎恍然明白。“幸好咱们南山坞在官道旁,约有半天的路程会前不着村后不着店,东西就算贵了些也有人买。”
大婶苦笑。“萧夫人,我们已经尽量压低价格了。要到武昌那种大城市,米麦都是漫天喊价的!我们什么价格买回来,也什么价格卖出去,没什么赚头啊!”
萧子暮听完她们的对话,微微摇头。“李大婶,妳可知京城已下放命令,要各州开仓释粮平抑谷价?”
“有这回事?”大婶一愣,这还是头一次听到。
南山坞里,外地人来来去去,对于这么重大的事却未有所闻,必定是武昌的商会欺村人无知,刻意联合起来封锁消息。
“市场价格应该早已稳定,独独武昌的米粮仍是漫天喊价,实不合理。下回妳到武昌购粮时,不妨主动提出妳已知州县开仓释粮一事,若商会仍是坚持高价,妳去找知府刘大人,报上我萧子暮之名,他会为众人主持公道。”
这些话由别人说来,或许还有些信口开河的味道,但由萧子暮口中说出,偏是有种令人不得不信服的魄力。
大婶一听,愁容尽去,差点没跪在地上叩拜。“萧先生,真是太谢谢你了!”
“相公!你好棒啊!”凤翎也乐得一把抱住萧子暮,就像在家里那样。
“咳!翎儿,这个……”萧子暮顿时困窘起来,但在外人面前,他又不好将她推开,令她难堪。
明眼人一看都知道萧子暮害臊了,虽然他严正的表情仍没多大改变。大婶掩嘴笑道:“萧夫人的真性情还真是少见呢!”
“嗯……既然事情解决,我们就告辞了。”萧子暮索性拱手弯身,这姿势令凤翎不得已只好放开他,跟着他离开磨坊。
“相公,接下来我们要去哪里?”才出大门,她又拉着他的手,眼里满是崇拜。
萧子暮看着她的动作,摇头叹道:“翎儿,在家里妳这么拉着我或抱着我也就罢了,在外面时,最好注重男女之防……”
“为什么要注重什么男女之防?”她从小在山寨长大,凡事随心所欲,世俗的眼光她根本不在乎。“你是我相公啊,还要防什么吗?我明明就喜欢亲近你,何必假腥腥地不敢踫你呢?”
拥有滔滔辩才的萧子暮,发现自己居然无言以对。人们在道德上对真实的禁锢,到了她口中却成了假惺惺,谁能说她讲的话是错?也罢。他再待在她身边也没多久了,她喜欢怎样,就随她吧。
“哇!我怎么不知道南山坞有这么一家小店?”
引起凤翎侧目的,是一家摆设清雅的茶馆。环境幽静,入门尽是扑鼻的茶香与菜香,而这两重香味也融会得毫不冲突,互增芬芳。茶馆没有招牌,过路时若不仔细看,可能只会以为是一般民宅,因此客人并不多,多是南山坞本地的老主顾。
“这家店,也是一个学生的爹告诉我的。”萧子暮才领着她一进门,掌柜便亲自过来迎接。
“萧先生,靠窗的座位是吧?这里请。”
凤翎这才知道,萧子暮在南山坞的名声,似乎远比她想象中来得大。她踮起脚尖偷偷在他耳边絮语:“相公,你怎么趁我不注意的时候认识了这么多人?”
“妳和我处的领域不同,自然熟识的人也不同。”尤其他又才智过人,气质也与众不同,很难不露锋芒,纵使他不想认识太多人,人家也会来认识他。
掌柜招呼了两人坐下,充满笑意的目光看了眼凤翎后,便目不斜视地转向萧子暮,恍然大悟道:“萧先生,尊夫人原来是凤鸣号的老板娘。”
“是啊!我就是萧夫人!”凤翎飞快地代他答了。他们两夫妻几乎没有一同上街过,住在南山坞几个月了,甚少人知道他们的关系。趁着萧子暮一反常态和她上街,她恨不得在街上大喊:萧子暮就是我相公!
“嘿!萧先生,您可知几乎全村的人都知道凤鸣号的老板文采斐然、才智高奇、出口成章……”
“刚才知道了。”萧子暮在心里重叹,今天和她上街,真是个正确的决定吗?有些事,不知道还是比知道好啊……“不过是些玩笑话,忘了它吧。”
“萧先生别谦虚了。”掌柜从店小二手中接过茶壶,替两人各斟一杯。“萧夫人,您请喝喝看本店的招牌茶。”
凤翎轻轻啜了一口:“啊!这茶好香啊!”
“哈哈哈!夫人一句话便道中要处。”掌柜兴奋地介绍:“此茶名为『鹿苑毛尖』,是湖北茶里的佳品,香郁醇厚,不苦不涩复又回甘,特色是干茶外表呈索环状,布满白毫……其实,小店本来用的只是普通茶叶,后来萧先生建议,不如改用远安一带的鹿苑毛尖,距离不远又物美价廉……”
“相公,你还懂茶啊?”凤翎双目发亮,又多喝了几口茶。眼下若有人说她相公养出了只长着翅膀的驴,她可能也会毫不犹豫回答:是啊是啊,我相公就是这么厉害。“掌柜的,你挂在墙上的画,是否也是我相公画的?”
“夫人好利的眼,这幅画是我厚着脸皮向萧先生求来的。这么气势磅礴的山水,除了萧先生……”
“这个……已经快过午了。”萧子暮突兀地开口,不着痕迹地暗示掌柜。再被这么吹捧下去,他自己头皮发麻也就罢了,连累其它客人为之作呕就罪过了。
“啊呀!真是怠慢!我马上为你们布上一桌好菜,保证萧夫人吃了赞不绝口。”想不到他心目中稳重自持的萧先生原来脸皮这么薄,掌柜心中窃笑,立刻识相地退走。
一下子,菜肴一道道上桌,冬笋收汤鸡、苏造肉、燕窝鸭羹、两熟鱼、肥蟹……等等,每道菜份量都不多,但摆设精致,香味扑鼻,令人食指大动。
萧子暮没有多大胃口,只是意思性地动动筷,但凤翎对食物的兴趣本就浓厚,无论是吃或煮。因此,桌子上大半的东西都是她解决的。
“这道鸡肉收得恰到好处,汤汁不会太干也不会太稠:而这道羹汤虽然材料多,主料鸭肉的滋味却没被盖过去;现在是蟹的季节,这蒸肥蟹……”凤翎边吃边评论,难怪相公要特地带她到这里,谁想得到南山坞这种小地方,竟有如此美味?不过……“相公,你不会告诉我,连这些菜都是你教他们的吧?”她媚眼斜瞄过去,有充份的理由怀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