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刃不知该说什么。心里晓得自己和小眉的相似是启一对她亲近的原因,又因为她并不是小眉,才可以讲这些原本不能见光的话。
“可是,”他突然又继续,“人在得到的同时一定会有失去!”疼痛从他的眼睛里流泻出来。有一瞬,如刃错觉地以为自己看到泪光。
“我……去找找戟人。”她轻轻拿起戟人未打开的饭盒。
启一的脸埋在交握的手掌中,声音所以有些闷,“去楼顶吧!他最近一有空就上去。”
“嗯。”如刃轻轻带上门才叹一口气。真是家家有本难念的经。越是富有的人家越是有着纠缠的心结。像启一和戟人,像役所英明和他弟弟……所谓“平凡是福”自有它的道理。不禁想起远方的如水,提醒自己要打电话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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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刃好辛苦才爬上最后一级。一片兰芳盛景中戟人坐在护栏前突出的石沿上,头发被风吹得乱乱的,看起来冷而性感。见到她,他温暖地笑,“正在想你会不会有送饭的体贴!”说话的时候眼睛灼灼灿灿地盯着她,暧昧得叫她拧眉。
“你这张嘴怎么这么喜欢胡说!”她不笑,只把饭盒递过去。
也许是真的饿了,戟人也不反驳,自顾自狼吞虎咽起来。如刃便趁这时候四处打量这天台花圃。是少有的珍稀兰种,也种了长茎玫瑰,姹紫嫣红地让如刃意外。这方寸才是自然界的实景。待她绕完一圈走回来,戟人已经消灭完他的盒饭,正满足地看着她,“什么?”她的手指指着自己的脸颊。
“饭粒。”如刃挨着他坐下,边指给他看饭粒所在。
可是戟人试抹了几次,她都摇头说“不对”,终于没了耐性,干脆凑过脸去,“抹掉!”一时倒叫如刃不知如何下手才好。她还从来没有和某个男孩凑得这么近,何况——她看着他好看的侧脸发呆:他此刻因为脸上的饭粒少了酷冷,反有一股揪心的孩子气让她心悸!她呆呆地没有动静,戟人等得皱眉,“快一点,脖子都累!”她这才抽出纸巾小心地将它抹走。稳了心跳抬头,正巧迎上他好奇的眼睛。一刹那,双双落进对方的眼波里,波光滟潋,大有双双溺水的架势。
好不容易,如刃垂落眼睑,戟人也才回过神来清清嗓子。
“怎么这里的花不是白色?”她问。
“不知道是谁偷偷换了,后来就一直没动。反正那些坐在办公楼里的也不会没事跑到学生会楼顶来。”他答,站起来环视,“这里平常很少人来。这栋楼除了各部的学生会成员谁都不许踏入。”说着回头看她,“你和我都是借启一的光。”然后抚着身前的一截扶栏,“小眉也是……她那天就是从这儿掉下去的。”
“这里?”如刃还不知道就是这里,只听说是从学校的某个楼顶。
“嗯。”他低低地应,表情竟然不能和映像里酷酷的影山戟人重叠。
这样的心情下如刃的侧脸像是小眉的影子。他背转身去。再回头却差点吓破了胆。她纤细的身子正爬上那冰冷的金属护栏,似乎想站在外面窄窄突出的台沿。他立刻一个大步冲上去把她拦腰抱住,“下来!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难道有一个掉下去了还不够?”
“放开我!”如刃可以理解他失去妹妹的心情,可是她有自己的理由,“我只是……”
“只是什么?”戟人束缚她挣动的身子。
她仰着头,他抱得她太紧,“我会很小心!”可是他的手劲不松,“只要几秒钟!”让她看一看,哪怕只看一眼。
“可是万一失足呢?”她该死地一点都不知道他看到她半个身子抛在栏外时的心慌。
如刃看着他生气、紧张的脸。他的手握着她的手腕,反剪在背后。他握得那么用力,疼得她差点想叫。可是,她咬着唇忍住了,反而是双眼微微湿润。被一个人这样担心在乎着是幸福的。早逝的小眉啊!不自禁软了肩背身段,低语:“不会的。即便是,也还有你这个二哥不是吗?”
乍听她温言求好戟人的确松一口气,虽然紧扣的双手不放。但听到“二哥”两个字却马上又拉长了脸,“谁是你二哥?!”
如刃被他吼得失神,“是,我知道自己不是小眉,那你又何必拦我?”她一口气难平,使足了劲终于挣开他的怀抱和双手。可是没走出两步便叫他一把抓住手臂,伴着脆疼重新扣回怀里。这一次却是更紧!
“放开我!你……放手!”她挣扎,“你又不是我的谁!”她挣扎不仅因为他的怀抱烫红了她的脸,他的气息在耳边吹得她腿软,更因为眼睛里越来越多积蓄起来的潮润。不要,她不要这样的表情被人瞧见。从五岁起她便不曾哭过了呀!哪怕是无父无母的事实令她刺痛;哪怕是那日小眉下葬;哪怕……这个人从一开始就搅得她一团乱!
可是她越是挣扎他的双臂越是收紧,她越想逃他越要抬起她的脸来和自己面对,“看着我!”他吼。捏着她尖俏的下巴迫她抬脸。她的泪因挣扎滑落,碎在他的手背,“你哭了!”他不知是意外多一点还是慌乱多一点,心在看到她眼泪的刹那抽成一团,懊恼地想把自己痛揍一顿。不甚自在地,他抬手拭她的泪。
她不驯,倔强地闪躲,“不要你管!”那一双红起来的眸子纠得他心疼地失了方寸。
电光石火的,他吻了她!
她诧异、震撼,双唇微启却叫不出声来。他贪恋,她唇瓣的甜蜜美好,芬芳犹如四月春樱,带着化水的柔软。
久久分开。凝望她不信而怔愣的眸子,戟人几乎是怯怕的,有生以来头一回他从心底打战。怕在那一汪琥珀色里瞧见一丝丝的厌恶或者不悦,怕她连一丁点的希望都不愿给予。他不求两天的相识她会有与他同样强烈的心念,哪怕他初次相见便惊异于她对他的影响,即使只是凝视,即使默默无语,她令他动荡的心安定,令他温软,从最暗冷的角落明亮起来。她……他只求一线生机,一丝可能。
幸好!她只是发愣,乖乖地、静静地,待在他的怀里,他的吻里。
泪水顺颊而下。
他细吻,零落在她颊上带走泪水的咸涩,“我……不能!不能只把你当成妹妹!”
“砰——”如刃的世界裂了,欢喜和悲哀在一瞬间交集!
终于来了,她最想逃,也不该遇上的!
在跌倒之前
如刃整个儿乱了!
从没恋爱过的人,却在爱情的星星之火面前惶然退却,像一个被烫痛过的孩子。
她学习着躲避:吃早餐的时候她总是低着头,垂落的黑发遮住半张脸蛋,隔绝戟人锐烈的视线;上学路上她“习惯”和开车的启一同座,或是独自蜷在后头,要是戟人执意同座,她便从头至尾地把自己嵌进书本里;午餐时仅有三人的相处总是她最紧张的时候,可也许是你追我躲的时间长了,戟人有所了悟,又或者只是不忍见她如此惶惶,总也让她安安静静地混过;若下午课下得早,她不敢四处晃荡,就怕是一个不小心跟他遇个正着,向来是借口到启一那里帮忙,才晚一点三个人一起回家。
这样的闪躲令戟人生气,她清清楚楚知道。因为他望着她的目光日渐冷却,初时的热烈质问在蓝灰色里退尽,取而代之,是不愠不火的淡然。他不再追她,不再逼她。
这样的结果如刃原本应该满意,自己的目的达到了。可是,心却不听话地失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