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小姐,你没听过‘同行相忌’这句话吗?我收了丧家订金却派不出人手,这件事着传扬出去,我‘阿炉师电子花车团’在这一行还混得下去吗?”小学毕业的阿炉师视信用如命。
“可是………我真的不行。如果,只是上台唱唱歌我义不容辞,至于……扮‘孝女白琴’哭灵,我真的没办法。”
“唉!我阿炉师好不容易在这一行闯出名气,没想到多年累积的信誉,如今眼看着即将毁于一旦了……”阿炉师喉咙一紧,嘎咽住。
“咙,没……没这么严重吧?”晓凡吃惊因用着。
“丁小姐,信用是咱生意人的第二生命。如果,有人举办喜宴预先跟你订蛋糕,你收下订金后,却忘了如期送蛋糕,让客户在宾客面前出糗,你说严重不严重?”阿炉师操着一口台湾方言。
“我保证我的的店绝对不会出这种乌龙状况。”把哭得凄凄惨惨的哭灵跟美味可口的蛋糕扯在一起比喻,不伦不类得令晓凡啼笑皆非。
“这就对啦!你的店不会摆乌龙,我的电子花车团也不能拿了订金却放丧家鸽子吧?”
“阿炉师,不是我不肯帮忙,而是您若硬把我赶鸭子上架,我怕……到时候反而帮倒忙,砸掉您的招牌了。”
“这一点你就不必担心了,我女儿阿凤教徒弟自有一套速成法。怎样?”
“可是……这……现在已经凌晨两点多,离中午十二点不到十个小时,我一窍不通……我真的不行啦!”晓凡都快急哭了。
“丁小姐,要怪就怪你自己,谁教你开车不长眼撞到我们父女俩,害我瘸着腿无法上场。于情于理,这个忙你是非帮不可。”一旁的阿凤突然插嘴。
“我……”是呀!自己开车撞伤阿凤,阿凤连一句怪罪她的重话都没有,她又怎能这么没人性让瘸腿的阿凤一破一破上场哭灵呢?
“丁小姐,你放心啦!只要抓住几个房门,唱‘孝文白琴’其实很简单的。”
“这……”
“别再这呀那呀,你不是说时间紧迫吗?现在,你就先跟我回我家,我陪你今晚练通宵。”阿凤不由分说,一瘸一商走向她的车子,打开右边车门钻进去。
“阿凤坐你的车子帮你带路,我骑我的老爷机车随后就到。丁小姐,你也不必太看清自己啦,我阿炉师一向慧眼识英雄,至今还不曾看走眼过,我说你行,你就一定行!我不会拿自己的招牌开玩笑的啦。”阿炉师为她加油打气。
“唉……好吧。”骑虎难下的她长吁一口气,闷闷坐上驾驶座。
心想,既然非唱不可,何不转换一下心情,就当它是登台演戏,在这一幕人生告别式里,她扮演唱哭灵的角色就好了。
***
“黄泉冥府路茫茫,阴阳两隔来拆散,思亲心情难排解,爹啊……望爹人儿梦中来……”晓凡不厌其烦哭着嗓子,一遍又一遍卖力练唱。
“味道听起来……怪怪的,你的哭腔太于净,记得要带着沙哑的抖音。要像我这样,你听好——黄泉冥府路茫茫……当你唱到‘茫茫’这两个字时,切记要硬咽抽泣才能带动现场悲伤的气氛,让在场的人闻之鼻酸纷纷掉泪才行。”阿凤以抽泣的哭调仔,示范一遍。
“喔!我懂了!是不是像这样,黄泉冥府路茫茫……”她抓住窍门重唱一遍。
“对对对!就是这个土味。‘孝女白琴’是台湾民间习俗,就是需要这种土里土气‘耸’的味道才对味。”阿凤喜得眼睛发亮,心中暗赞:真是孺子可教!
“嘿嘿嘿!我阿护师眼光不错吧?我早看准你是块唱哭灵的料。”阿炉师翘起二郎腿窝在沙发上,自鸣得意。
“是!您厉害!您慧眼独具!阿爸,这里没您的事,您还是早点上楼睡觉吧。”阿凤简直被打败。人家是小孩子不懂事才作兴人来疯,阿爸这个老顽重偏偏不退多让,怎么赶他上楼睡觉,他就是赖着不肯,非在一旁趁隙插嘴,唯恐别人忘了他的存在。
晓凡趁他们父女俩你一言我一语之际,端起茶几上的马克杯,啜一口三合一的咖啡,润喉提神。
“怎会设我的事?阿凤,这一仗关系着我们电子花车团的招牌,我这个团长不坐在这里临阵督军,岂不失职?”阿炉师理直气壮。
“您若担心砸掉招牌,我劝您闭上大嘴巴乖乖坐在一旁不要出声打岔,让我们专心练唱。”
“骗肖!人家丁小姐学得又快又好,我插个嘴说句话鼓舞她的土气都不行喀?好啦,好啦,我保证安安静静当个哑巴,行了吧?”阿炉师从上衣口袋模出长寿烟。
“阿爸!我们拒抽二手烟。”
“好好好,我到院子抽总可以了吧?”阿炉师烟店一来,再也顾不得督军不督军,吸着拖鞋推开纱门,兀自蹲到院子角落哈烟。
“丁小姐,哭灵采唱一段、口白一段,口白大都是追忆跟赞美亡者一生,你要像背剧本般背下来。”
阿凤递给她一张破旧的十行纸,她一面看一面念出声:
“阿爹!您茹苦含辛养育孩儿长大成人,如今,正当孩儿要孝顺您的时候,您却撒手人哀放下孩儿不管。呜……从今以后,孩儿再也看不到爹亲慈祥的面容,再也听不到爹亲关怀的声音,爹!您教孩儿怎能不肝肠寸断?呜……”
“停!厚!你念的声音太平淡,根本激不起听的人悲勃的情绪。记住!念口白时要把语气尽量放软放慢,字字句句要念得抑扬顿挫外加锥心泣血,你可以运用咦咽的泣声营造出凄凄惨惨的气氛,引发在场者同悲,一掬伤心泪。”
“好难胆……”她直想打退堂鼓。
“头已经洗了一半,你除了硬着头皮‘撩落去’,别无选择。”
“唉!以前每每听到丧家传统告别式的哭灵,只觉得不但吵死人,更是吵话人!压根儿没想到学哭灵这么难。”
“其实,你只要抓住‘苦’跟‘悲’二字窍门,应付一场哭灵,保证绰绰有余。”
“苦?悲?”她用心咀嚼“悲苦”二字诀的意涵。
“嗯!只要声音听起来如泣如诉,就算哭成破锣嗓子声音分岔走调都无关紧要。那种场合只要不是太离谱,谁有这份闲功夫计较哭灵的人是否哭得字正腔圆,还是荒腔走板?拜托幄!又不是参加歌唱比赛。”
‘何……不知怎地,我就是没来由地紧张,感觉放不开。”
“你不必过度紧张,万一真的感到浑身不自在,不妨将头上的白麻布扯低一点盖住你的脸。反正,前前后后不过半个钟头而已,等告别式一结束,大家拍拍各走各的,以后就算在路上擦肩而过,相信也没人认得出你。”
“是啊!我干嘛钻牛角尖地把区区告别式想成众所瞩目的奥斯卡颁奖典礼呢?又不是只要一露脸就会被卫星传送到世界各地,让全世界的人因此都认识我……哈!阿凤!横在我心中的大石已经落下,我自信可以代你上场完成哭灵的差事了。”打开心结的她信心满满。
哭灵就哭灵嘛!一场表演罢了。
“嗯!这样就对了!”两人相视一笑,击掌加油。
***
灰蒙蒙的天空飘着毛毛细雨……
披麻带孝的丁晓凡浑身不自在地低头扯着身上粗硬雪白的孝服,微颤的修长指尖怯怯探进口袋,模着阿风刚才塞给她的七片榕树叶,阿凤告诉她榕树叶可以去秽避邪。
她按住惶惶难安的心,好奇地转溜两颗黑白分明的眼珠子,偷偷张望周遭环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