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他妈的规矩!聿颖在心中火大地低咒。他倏地转身看着聿亘,凝重地问最后一个问题——
“在你心中,楚姑娘究竟算什么?”
“玩物。”说出这两个字时,虽然明知是谎言,他竟也会没来由地心痛。
他的回答令聿颖的理智和对他的仰慕之心一并消失。
“楚姑娘真是瞎了眼,竟会喜欢上你这个狼心狗肺的人!”聿颖震怒地咆哮。
“她不是眼瞎,而是痴傻。”他不愠不火地说,和缓的嗓音听起来似在感叹一般。“就算我没有说要娶她,她也会愿意留下来……”
“所以你就利用她的痴心,残忍地玩弄她!”
“我……”聿亘正想说些什么,书房门外突然传来一个瓷器相碰的细微声响,惊断他的话。
“什么人?”聿颖飞快冲过去拍开房门,门外那人身影乍现的瞬间,他的脸倏地刷白。“楚……姑娘……”
门外人正是楚畹,此刻她手端盖碗茶盅,呆着一张脸杵在当地。
“楚畹……”惊见她出现在门外,聿亘的心跳猛然漏了好几拍。
罢才的话,她该不会都听见了吧……聿亘和聿颖失措地相视一眼,心中忐忑不安地各怀心思。
“贝勒爷,你在这里啊。”楚畹蓦然自方才的怔仲状态回神,笑着踏进书房。“我泡了一杯毛尖茶要给王爷,不知道你也在这里,不好意思,我再去泡一杯茶来。”
她匆匆地将手中的茶盅放在桌上,旋即转身离去。
“等一下,楚姑娘。”聿颖连忙叫住她。“你刚才……没听到什么吧?”
这句话理应由聿亘来问,但他意外地发现自己竟没有开口的勇气。
“我应该听到什么吗?”她回头好奇地问,依然是一脸和煦的微笑。
“这……”聿颖看了聿亘一眼,不知该如何说下去。
“我刚刚才一走到书房外,就被你突然开门的举动吓了一跳,我想好像没有听到什么不该听到的事吧!”她困惑的眼神在聿亘和聿颖之间望来望去。“怎么了?是不是我打扰到你们了?”
她的反应让聿亘放下心中一颗悬看不定的巨石。“没有,你可以出去了。”
“那楚畹告退了。”她微笑着退了出去,顺手优雅地带上了门。
门关了之后,她所伪装出来的笑脸彻底崩溃,裂成碎片的心化为泪水,无声落下。
“今夜我有要事必须和朝陵贝勒商议,整晚不会回来,你不用等候我。”聿亘一面更衣,一面交待。
“喔,好的。”楚畹一如往常柔顺地服侍他。
换好衣服之后,她像个小妻子似的,恭送聿亘到房门口。
“请慢走……啊,对了!”她忽然想起一件事,急忙地走回房里,拿出一袭石青色羽毛缎斗篷替他披上。“外面风寒露重,你要小心,别着凉了。”她温柔如昔地叮嘱。
“楚畹……”
“嗯?”她微笑地抬头。
“我……不,没什么。”是因为今天日间所发生的事在他心里作祟吗?他总觉她的笑容好像在哭一样……是他多心了吧?
“没事就好。你要好好保重,我知道你是个很有本事的人,但还是凡事多提防点,别又着了他人的暗亏。一个人的时候,真的要自己小心……”
“你……”她叮嘱的话让他感到非常奇怪,但又说不出怪在哪里……“我该走了,你早点休息。”他决定不再胡思乱想。
望着聿亘渐行渐远的背影,她忍不住流下泪来。
是啊,是该走了……
她走回房间,取出当初她带来北京的湖色绸里旧包袱,开始收拾行李。
其实今天在书房外,她将聿亘和聿颖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当时她心中几乎一片空白,不知该作何反应、不知该如何面对一切;后来她渐渐地理清事实、理清心情,明白自己应该怎么做。
她并不恨聿亘欺骗她,只为自己的愚蠢感到悲哀——
当聿亘开口挽留她的时候,她天真地以为聿亘大概多多少少也对她动了情,所以才舍不得让她离开。她天真地自以为是、天真地自作多情,结果她错了,错得离谱。
真正舍不得离开的人是她,真正动了情的人也是她,一切都是她一厢情愿,事实上人家根本就不曾把她放在心里过;对聿亘而言,她始终只是一个……玩物!?
曾经以为他是真的喜欢他、曾经希望她能陪他一生一世,如今想来,她真的不是普通的蠢——身份尊贵的聿亘哪有可能愿意和她一起到白首?
她的痴情梦醒了,所以她也应该走了。聿亘把话说得很清楚,她已经连自欺欺人的余地也没有,这场可笑的独角戏……就别再唱了吧!
如果有人问她,是否还想留下来,她的答案一定仍是肯定的;然而,想是另外一回事,事实上,她再也没有留下来的理由。
简单地收拾好行李,她走到小书桌前,提笔留下了几行字。
回想起她在这府中的点滴经历,一切真的就像梦一样,特别是聿亘主动挽留她之后的那一段日子,无异是她生命中最美的一段岁月。无奈“多情自古空余恨,好梦由来最易醒”,终究还是到了梦醒人散的时候了……
她百感交集地写下一纸离别书,提起行李,静静地凝视这个充满了美好回忆的房间,终于离去。
这次是真的该走了。
聿垣:
我不知道就这样离开,到底对不对?但我知道,我不应该再留下,也不想再留下。
我走,并不是怪你骗我,我只是认为,再这样留下来,对彼此都没有意义,而且,我也累了。
你曾经问我是否会怨你从前那样对我,我回答不会;但我真的没有怨吗?只是不说罢了,我不想让你看到我的悲哀。也许我现在不该再说这种话,但请原谅我,我很想告诉你——长久以来,你真的对我太不公平。
应该怎么说呢……很多事我不愿再提,因为就算说了,你也不会在意。但你知道吗?当你遇到不如意的事时,总是将情绪发泄在我身上;而我,却连一个可以放声痛哭的地方,也找不到……
我是真的累了,所以我走了。曾经说过要陪你一辈子,很抱歉我现在做不到了……不过,我想你也不会希罕的。
我走了,衷心希望在未来没有我的日子中,你会过得更好。请原谅我到了这最后,还是要这么说——
妾心藕中丝,虽断犹牵连……
从来没有恨你的意思,因为“楚畹”,原本就是一个薄命的名字。
聿亘在天将破晓之前赶回王府,而迎接他满怀思念的,却是一室人去楼空的惆怅,以及一纸泪痕斑斑的悲凉……
看完了她留下来的别书,他从来不轻弹的泪滴竟着随着纸笺一并落下。
黎明前的寂阐中,有一种仿若心碎的声音。
第十章
日明如霜,夜凉如水,一阵天籁般的箫管之声在小池边呜咽传送,音韵袅弱,如泣如诉。
蓦然,箫声断了,取而代之的是一连串搜肝抖肺的剧烈咳嗽,痛苦的声音在寂静的夜中分外刺耳。
“唉,畹儿,不是叫你晚上别跑出来的吗?你就是不听话,还坐在这水边吹风受凉的。糟蹋身体也不是这种糟蹋法呀!”
咳嗽之声引出了屋内一个年约三十开外的美貌妇人,她手中拿着一件石榴红杭绸长袄,唠唠叨叨地向那位坐在池边吹箫的美人走近。
“姐姐……”
“快披上这件长袄。”美貌妇人将长袄披在那个美人纤瘦的身子上。“咱们回屋里吧,这外头夜凉风大,你的身子单弱,万一着了风就不得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