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在天和那男子同时收手,看她一脸悠闲自在的表情,只觉得自己还真是有够无聊。
云在天叹了口气:“田恬,你怎么就这么不听话,外面这些人是随便信得的?我们不是说好了,要在家里等着我回来?”
田恬若有所思地站了一会儿:“对不住,这位世兄,前些日子我出了点儿事,亏得这位贺兰兄救我,以前的事我都不记得了,看来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你们就不要再纠纠缠了好不好?”
“没什么大不了的?”冷凉儿瞪大了眼睛,“你做了那么多对不起我的事,竟敢说出这种话来,你既然要忘,我就让你忘个彻底!”
她将长剑一挥,云在天和那男子同时惊呼,齐齐抢到田恬身前护住了她。
冷凉儿不可置信地望着他们:“你们两个白痴,只让她哄得连性命都丢了,也就算是明白了!”
她气得转身飞奔而去,留下三个人在月光下面面相觑。
田恬微笑着挽了那男子的手:“这个女孩儿真是有意思,她竟不知道我也是个女孩子呢,可惜了这一片心思,完全用错了地方。”
云在天呆呆地看着她那只手,那么自然地搭在那男子手臂上,态度平和中又透出了几分亲昵,像是自小就熟识了的,没有丝毫蒂芥。云在天实在按捺不住,想拉开她的手,却又觉得自己未免太过不可理喻,然而那只手摆在那里,沉甸甸的,仿佛压着他的心头,连说话也带了些疼痛的意味:“田恬,你——跟我回去吧,以前的事,虽说不记得了也没什么关系,毕竟还是要找个大夫看看,这位世兄,我们谢谢他就是了。”
“我们——”田恬瞅着他一笑,“我还真不知道,你是我什么人?这个我们,又是从哪里来的?”
云在天一怔,这话听得真是耳熟,想起临行前的那一天,田恬就曾这样问过他:“你是我什么人,凭什么来管我的事。”
他记得他那时的回答,田恬听了就笑了,她的笑容和平时大不一样,有一点讥诮,也有一点痛楚,云在天不是白痴,看着她的笑容,就有一点点明白了。然而那时却想,不过是好兄弟,真的,田恬太明智,太清晰,与他对于女人的幻想完全不符合。
比起冷凉儿的烈艳,郡主的柔媚,田恬像什么呢?她只是一池清水,平静,而了无痕迹。
云在天以为水就是水,永远都不会掀起波澜,但事实证明他错了,错得非常彻底。
他张了张嘴,哑口无言。
田恬看向那男子:“这真是件怪事,当初我昏倒在雨地里的时候,怎就不见有人争着抢我?要不是贺兰兄揪我,我是连命都没有了,还轮得到他们来说三道四!”
那男子微抿了唇角,冷冷地看了云在天一眼。
云在天心头大震,忍不住抢上两步:“田恬,你告诉我,你到底出了什么事?为什么会昏倒在雨地里?”
田恬一笑:“我不记得了,不记得事情,又何必要问!”
“我一定要问个清楚,不然我死也不甘心!”云在天情急之下,一把扣住了田恬的手。
那男子脸色一变,扣指弹向他手腕。云在天指掌微翻,压下了那一道劲风。
田恬被他们夹在当中,倒也不惊不恼,等他们打够了,笑了笑说:“真对不住,也没看出你们谁胜谁负来,我这战利品,却要奖给谁好呢?”
两人神色微震,田恬微笑着弯了细长的眼睛,眼角处却冷光流转:“不管怎么说,我欠这位贺兰兄的人情,既然是欠了的东西,那就要还,至于要用什么来还,这位突然冒出来的公子,这不是你该操心的吧?”
云在天大惊:“田恬,你不要做傻事——”
“好了,天都快亮了。”田恬状似无聊地打了个哈欠,“抓点空子,还能睡个回笼觉呢。”
她把门一关,只留下云在天目瞪口呆地站在原处,半晌,正想扑上去,却被那男子伸手一拦,云在天一掌拍向他肩膀,那男子也不硬挨,略一闪身,只是轻轻巧巧地拦着他。
云在天又惊又怒,只怕自己这一走,田恬就投进了这男子的怀抱,大不甘心,瞪了那男子一会儿,忽然长身一揖:“这位兄台,我也没别的意思,我和这位田姑娘相识已久,只怕她一时激愤做了糊涂事,我只在这儿守着她就好了。”
那男子看怪物似的看着他,许久,轻轻说了一声:“随你。“
云在天看那男子身轻如燕,“嗖”一下就不见了踪影,一个人站在庭院中,夜凉如水,忽然就有一种十分寂寥的感觉。他走到房门前,偎着门板缓缓坐了下来,想田恬可能已经睡了,忍不住低声说:“你也太胡闹了,这世上的男人,都像我一样规矩的嘛——“
隐约听到屋里似有人咳了一声,他叹了口气:“好,我知道我错了,你就不要再生我的气,等回了沐阳,要打要骂,都随你的便好不好?”
一墙之隔的房门内,田恬靠着门板与他想背而坐,黑暗中看不到她一手捂着嘴,也不知是笑得还是气地满脸通红:“这个白痴——”
云在天难得会睡懒觉。
师傅和兄长的严历已使他养成了异常规律的作息习惯,他往往比旁人醒得早,然而那一夜他睡得很踏实,太踏实了,以至他不得不怀疑是有人从中做了手脚,不是没有这个可能性的,尤其当他发现身后已人去屋空的时候。
他跌跌撞撞地扑到堂前,揪住了掌柜的衣襟:“早晨是不是有客人退房?”
那掌柜吓了一跳:“退房的人可多了,客官你问哪一个?”
“就是一个长相很秀气的男孩子,十七八岁的样子。”
掌柜想了一想:“他啊,没错,大清早就跟着他哥走了,走了有些时候了。”
有些时候了——
苞着那个男人——
云在天只觉得心头一阵刺痛,那痛楚尖锐得几乎将他击溃,他掩着胸口缩回到房间里,为什么,田恬,难道说机会真的只有一次,错过了就不能再弥补。
报应来得好快。
田恬略仰着头,脸上是不可置信的神情,声音仿佛近在咫尺:“好兄弟?”
云在天忍不住抱住了头,恨自己如此愚钝,如此残忍,恨自己错过了一次就错过了一切!
好兄弟?
怎么可能会是好兄弟。
如今田恬明白了,退缩了,放手了,远去了。只留下他一个后悔了后悔了,曾加诸于她的伤痛,如今一分不差的全部反噬回来了。
“田恬——”
很久很久以后的某一天,冷凉儿忽然对他提起:“你知不知道,男人哭起来的样子还真是难看,尤其是在大庭广众之下,丢脸死了。”
云在天却不觉得有什么丢脸,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
他一直不懂得什么是爱,憧憬着,向往着,忽然知道了,却发现自己已经失去了。那一种伤心是青涩的,带着剥离的痛楚,在成长中发出阵阵嘶吼。他以后也曾哭过,许多次,但从没再像那一刻一样,因为年少无知而刻骨铭心。
转过天来一行人就离开了长源。云在天一直恹恹的,打不起精神来。身边的人都不知道是为什么,也无从劝解。
云在天自己心里却很明白,田恬的选择让他觉得受了伤害,可是,如果她真的如他所说,一直留沐阳,等着他,他或许永远都不会看清自己的心情。无关当局者迷或者别的什么,他只是直觉地,拒绝这个品格上有很多很多瑕疵的女孩子,他不会承认,自己被她所吸引,即使她是恶劣的。他不想承认这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