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听好了!”法难道人老声嘶哑地宣布:“闭眼静心,排除杂念。我要你们只想一人,只念一事——”
那苍老的声音,如天雨覆落,了亮铿锵。
“——我要你们想你最亲爱之人,想著此人即将永别,想你愿为此人所做最后一事!”
林中百人众马,忽然静默下来,月色透入,风止声息,诡谲的张力似无形的网扑散开来,几要让人无法呼息。
然而众人如被迷魂,心念牵往同一方向——
亲爱的人,不要就此离去。片刻也好,我仍有一愿未了。
仅此一愿,再无所求。
我曾错失,我曾蹉跎。你无怨无悔,无冀无求。
我愿倾我所有,表白此心。
老天啊,您听到了吗?听到了吗?
仿佛世界静止,天地凝结,不知是半晌或数刻,忽然轰然一声,林木齐动,地震谷摇!
在如初身边,大箱中飞出无数白纸,在空中盘旋,犹如白鸽。
余儿。
忌觞。
一道光力由上劈入两人之间,在余儿与列忌觞合握的四掌烧出灼痕,随即遁入地下,消失无踪。
好一会儿,众人才回过神来,怯怯睁眼,面面相颅,头昏目眩,差些搞不清身处何方。
对啦,刚才想到的那个愿望——
回到家时,一定要立刻去做,谁知明天还会不会有那机会?
从今以后,再不敢醉生梦死啦!
众人互望著,有的还相视一笑。
“鹉兄,你别再冒冷汗了,睁眼瞧瞧他们两个,不是好端端的?”如初又挤出人群,回到树旁。
鹉漡慢吞吞地睁开眼,眨了又眨,心惊胆跳地——
只见列忌觞将余儿拥在怀中,余儿正唏哩哗啦哭得像是家里刚死了人——啊,不对!是像家里刚生了宝宝——
女人家怎么有这么多水,难道肚子装的全是水?
那几只不知哪里窜来的怪豹,蹭著彼此的颈项。禽兽也会微笑?他有没有看错?
“余儿真没事啦?刚才可真怪,我还以为小不点忽然变僵尸——不不,我是说……”
如初发笑。“也差不多了!但列大人也真放得下,小初我佩服得紧。”
“列大人?那位大侠吗?”
鹉漡看人的眼光不错,一眼便猜那位高人武术了得——当然啦,他不信神力,不知列忌觞内含的并非寻常功夫。
“大侠?”呜,忍笑也是一种功夫哪!
“他放下了啥?”鹉漡问。
小初笑意不减,眼神却肃然许多。
“我以为他会不计代价,全心救人,但最后一刻,余儿不再在乎生死,只是想著他,他於是放下一切,贴心相念。这可说是冒险至极啊!我们共一百一十一人,少他不得,他为著回应余儿,竟不是用心救她,而是用心爱她!”
爱、爱小不点啊!鹉漡抓抓头,生死关头,还爱到忘了救人?
真是……好感人哟!让他英雄眼也湿漉漉了。
“也许救了余儿的,是那同心的爱念,而不是我们这一堆闲人的多心杂念呢!”小初仍啧啧称奇。
“救成就好,救成就好!”
鹉漡心里放松了,这才开始感到——胸口好疼哪!
低眼一瞧,铁甲好端端竟破了大片,似被烧熔掉了,自己的胸膛上歪歪斜斜的几条疤痕……什么跟什么?!
“对不住哟,师兄老念我书法练得差劲,鹉兄您这个疤这辈子怕是去不掉了,只要您不嫌我字写得不好——”
鹉漡瞪大眼,那个疤是个……好像是个“心”宇?
不会吧?“心”有这么难看的吗?活像只长坏的虫子……
如初自己前襟,竟是完好如初。他吐了吐可爱的小舌,好险鹉大个儿没注意、也搞不懂。嘻!
天理有它自己的道理啦!
他如初大道长都搞不懂了,谁还搞得懂呢?
尾声同心
“余儿,别哭了。我好得很,你的魂也补全了。”
列忌觞的声音,带了笑意。光是这一点,就让余儿波涛般的泪浪稍止了止,抬起头来。
“你……你的魂呢?”
“感觉起来,像个人的。”列忌觞沉思。
“那修度呢?”
“别贪心,回了人身,当然修度就没了。”笑意加深。
“喔。”
余儿有些羞赧地擦擦眼,她是不是问了傻问题?她本来就不懂这些。不过,他的修度还是没了……
“就说别贪心了,否则天理难容哦。”
余儿吓了一跳,抬眼看他,看到的却是一向云淡风清的面容,变得促狭又……宠爱?
“你开我玩笑?”
她不禁噘起嘴,有一点点的……不满,这也是挺新鲜的感觉,很满足的!
呃,自己到底是不满,还是满意得不得了?
列忌觞笑了,非常开心。
“你真可爱。”
对她古古怪怪、女孩子家的心事,好奇又享受地读了又读。他修力毕竟未全失,读人心事的本事还在,老天相当宽容呢。
或者,天理也有幽默之心?
余儿红了脸。
“人家只是……”
只是怎么呢?只是……好幸福,好幸福……
她索性更亲更密地埋入他怀中,小手圈住他的腰,抱得好紧,今生今世,也许都不放手了。
“我们真的没事了?”她还是没能完全放心。“那以后会怎样呢?”
“以后,就照我们的心意,过一辈子。”
“一辈子是多久?”
她仰望著他,常年苍白的小脸,此刻容光焕发。
“凡人如你我,怎么会知道?”
他说得理所当然,语音中也是……满足。
是啊。
饼一天,是一天的满足,是一天的赐礼。修度也不能悟的,用心去受。
“那,幽王和明主呢?”
“天理断决,他们自然也不能不服。”列忌觞轻笑,似是想到什么有趣的事。“不过,也许阻止不了他俩上门来烦人。”
“来找你吗?”余儿不免又担心起来。
“不,找你。”列忌觞说得神秘。
她不懂,但列忌觞已岔开话题。
“你觉得如何?”
“很好啊!”她只觉身清气爽,如同沐浴方毕,又似长眠初醒。“我全身都很好——”
“你瞧瞧自个儿的手背。”
余儿扬手细瞧,她的手背上有淡色印子,是个完美有劲的“心”宇。
“这……”她吃了一惊,这什么时候出现的?“这不会是……锥印吧?”她悄声问道。
“当然不是。你瞧瞧我的。”他将手给她。
余儿的手有些颤抖,拉起他的手背定睛一瞧。
“是一道曲线?”她迷惑地问。
列忌觞点头。“心上一绳,不是一个『必』字?”他顿了顿。“心有所属,心愿必成。你我心心相连,再不分开了。”
余儿眨眨眼,眼又糊了,赶忙眨开泪水。
“这样啊……”
她看著列忌觞以手覆住她的。
嗯,就是这样。
列忌觞施念相诺。
豹儿们鸣叫起来,众人都准备上马回府,鹉漡与如初并肩骑马,一高一矮正在叽呱不已。
余儿看到最华美的马车中,忽然走下一个绝美的女子,眼睛不禁睁得老大。
“郡主?”
列忌觞轻推余儿向前,看那女子碎步奔来,把余儿大大抱个满怀,泪水湿了她一身。
唉,两人厮守的日子,也许找不回来了……
无妨,无妨。
天理自有其道吧!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