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记得郡主流泪不止,不知是感激还是难过?列忌觞不由分说把她带走了,郡主完全不明白事情始末,是否落得惊惶无措?
“我当然不想让人难过……”她喃道。
“余儿,你按自己的心行事,很好;但也该让别人依他们的心意行事,是不是?”
她垂下头去,无言辩驳。
已被他追上了,她又如何阻得住他?她就要被收命了,还能怎么著呢?
“不要再多想了。”他另一手也捧住她面颊。“在命定时辰到来之前,我要你只想著这个——”
她仍在他手掌的热力中愕然,小小的唇已被他吻住。
天!
他……他……
不及细想了,心整个跳得老高,不同於上次破斧沉舟的决心,这回她一点准备也没有啊!
不敢相信他居然……居然……
他辗转吻著,细细吸吮,双唇由微凉转为烫热,一向透视人心的黑眸暂且闭上,以全心感受这份陌生的触感。
人心可以是怎样的激烈啊!
他爱极了她急跳的心脉,抖颤的女敕唇,情怯的嘤咛。
千年独修,换得这一刻的缱绻——
太过值得。
“……你可记得,我曾说过我的愿望?”他半吻半问。
“你没有说,你说要等到成真以后……”她轻喘。
“是啊。”
他微笑,将笑吻在她唇上。
突然领悟了,她整个脸蛋扑红。
当他锥印加身时,魂魄不保,许的却是这样的愿?
“我不怕痛,但我的疼痛让你苦痛。我那时便希望,有朝一日,能恣意吻你,没有伤痛,不再担忧。”
能这样……死也无悔了……
余儿将这样的心意,以吻相传。
“哎呀!我们蹄声震天,他们都没听到?!”
“嘘!你敢坏列忌觞好事,死得会很难看。”
领头赶到的马上两人,进退不得,先管不住嘴的是个大胡子;后面笑得合不拢嘴的,是个稚女敕少年。
“我没看到,我什么都没看到。”
鹉漡根本不知列忌觞是何方神圣,只知转入深林某角后劈头就撞见一名玉树临风的男人,居然在吻著余儿小泵娘……
他们是来救她的,是吧?不是吗?
那……是救她啥啊?
如初才没有这么多疑问,心上虽然担忧著时辰将至,嘴边笑得倒开心得很。
他喜欢这样的景致啊!呃,虽然自己身为修道之人,清心寡欲,但总是乐见人幸福嘛!
师兄敢不敢看,就很难说了……哈哈。
“他们还要多久啊?”
半转过头的鹉漡,黑脸胀得紫红,顾自叨念,不知是指眼前的人,还是身后的人。
“来得及、来得及啦!”如初看得津津有味。
终於,列忌觞抬起头来,没有看向闲杂人等,仅用手指轻抚余儿湿润的红唇。
“你让他们放手一试吧,好吗?就这一次,你接受别人的帮助,让别人也有施予的快乐,嗯?”
余儿眼中,泪水又盈起,说不出话来,只有点了点头。
接受别人……她做得到吗?
这样的诚心热意,是对她曾付出的善意而回的,她又能说不吗?
“他们在说什么?”
鹉漡虽不敢看,仍压不下好奇心。
“自然在说情话了,鹉兄。”
“如初师父,小的不敢以兄台自居,您叫我老鹉便行了。”
如初郑重地看鹉漡一眼,那种正经又带笑的眼神,看得他鸡皮疙瘩起了一臂。
“你和余儿,是不是自小走失的兄妹啊?口气真像。”
“小师父在说笑了——”
“如初。”
一声沉稳的呼唤,让鹉漡戛然而止。
列忌觞已看向两人,眼神落在小道人身上。
“列大人。”小道人笑著向前打揖。“时候未到,您继续没关系。”
鹉漡差点跌下马去,结果马缰是抓稳了,一口气却没吞好,咳得掉泪。
列忌觞对那孩子气的取笑置之不理,像是早习惯了。
“你带来几人?”
“郡王府兵共一百有六,再加我师兄弟、郡王郡主,和您大人,共一百一十一,正是余儿姑娘原应再煞命之数。”
余儿倒抽口气,鹉漡则是张了好大的口。
余儿低下头去,下颚又被沉稳的手指轻轻抬起。
“這些是你抵命救下的人数,而非你已煞之命。你应自豪,而非自责。”
“为了别人而破魂失命,这连我都做不到的啊!”如初也点头赞道。
“谁破魂失命了?”鹉漡冲口而出。
小道士顽皮地微微一笑,说书似的兴致昂然:
“余儿姑娘已非人身,再半晌时分,连魂都难保。”
“什、什么?”
鹉漡吓了一大跳。小不点……不是人?
呸呸呸!这什么跟什么!他才不信什么怪力乱神,活著就是活著,死了就是死了,还有半死不活的道理?
他左看右看、又上看下看,小小余儿还是跟初见时一样嘛!瘦巴巴又枯黄黄的,说是女人太勉强,说是孩子又太委屈。
他很心疼的哟!他把余儿当个妹子看,那趟路同骑一驹下来,他觉得她稚气却挺真诚,很对他的味儿。加上郡主口口声声的救命恩人,他也就跟著感激得一塌糊涂。
这样的小泵娘,却快死了?不对,是已经死啦?
再怎么不信邪,连郡王都火烧眉睫地带军亲临了,他这跟班的还能说啥?
想想这样可怜的乾瘪身子,还搞得魂不剩半条……真是没天理哟!
“余儿妹子!”他大声道。“我鹉漡会帮你守著挡著,管它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来害你,我都把它给踢回去!”
小道士微笑加大。莽夫就是这么可爱,根本没搞清楚敌人为何物,就要拼命了。
“咦?”鹉漡眼角瞥见几道飞影,转眼来到跟前,任凭他沙场老将,也不禁带著受惊的马退后一步。“哪里来的豹子啊?!”
鹉漡提剑上前,豹子们却不加理会,迳自将列忌觞及余儿团团围住。
余儿微笑摇头,要向鹉漡开口解释,忽然发现自己发不出声来,双眼不禁大睁。
余儿。
列忌觞立即施念,唤入她心中。双手握住她冰冷的小手,紧密却温柔。
“糟啦!”鹉漡急嚷,看到余儿双眼失神,脸色全白,浑身发出骇人的寒意,再顾不得什么豹子了。“人呢?郡主呢?大夥怎么还没到啊?!”
“鹉兄别慌,会扰了他们两个,过来。”如初不由分说把他拉下马,站到近处一棵拭瘁。
余儿,余儿,定心随我念经。
余儿虚弱地微笑了笑,但眼前已看不清四周物事。
忌觞……
不要为我分神,随我念经。
但,忌觞……
一心一意,无始无休,天道是非,人情施受,唯虚若实,互时怀空……
一心一意……忌觞……
列忌觞闭上眼睛,平静的面容一如初遇之时,只有两道清泪,无声而下。
如初蹙眉道:
“他竟然——”
“怎样?”
鹉漡急得是满头大汗,再怎么一头雾水,也看得出那两人寒气森森、鬼影幢幢……
呸呸呸!
“到底怎样?!”
他再不顾礼数,一把抓起小道上前襟,差些扯破道袍。
“站好!闭上眼睛,两手握拳!”
如初将他革开,稚女敕的手竟有奇异的力道,鹉漡“碰”地退靠在树背上。
鹉漡是听惯令的兵家人,本能就照著行事。如初口中喃喃,在自己心口上画了一个“心”字,再画在鹉漡的胸前。
“呀!”
鹉漡只觉胸上灼烧,似有一根烙铁,烧破铁甲,直透肌肤。他不怕痛的,只是吃了太大一惊,不知不觉叫出声来。
后头众人赶上,遮天的灰土,百马嘶鸣,令人心惊。如初不顾乱踏的马蹄,挤到老道士的马车边,拉下大箱子打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