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真的不是……”
“老师,人家的裤袜要掉了!”“老师,我的舞鞋──”“老师,我要找我妈妈。”根本不让她有辩解澄清的机会,小女娃们一个接一个冒出来。
何敏华非常认命地安抚着陌生的小孩们,疲于奔命。“好,我帮妳绑……不要拉裤袜……舞鞋穿好……妈妈等一下下课才会来接妳……”
左支右绌之际,终于,救星出现了。真正的老师推门走了进来,拍拍手,愉快地朗声宣布:“小朋友,过来集合喽!”
“陈老师!”“老师!”轰的一下,麻雀立刻从何敏华身边飞走。
“呃,陈老师,我是……”
何敏华落后了一步,正想上前去打招呼时,陈老师只对她微笑,眨了眨眼,似乎在叫她别紧张。
“小朋友,老师要放音乐喽!你们跳舞给老师看,好不好?”
“好!”震耳欲聋的尖叫。
然后,老师按下手中的遥控器,节奏轻快的音乐顿时流泻出来,在明亮的教室里回荡着。
哗,环场音效呢,真高级。何敏华赞叹地左右看看。
小朋友一听见音乐,立刻开始动作。有的举手,有的弯腰,有的踮起脚尖,有的在原地狂跳,有的索性开始转圈圈,各自为政,老师也依然笑咪咪地看着。
甚至,有个小女生从一进来就坐在角落面壁,根本不看别人,也不随其它小朋友一起跳舞,默默的坐着。
她很害羞吧?何敏华心想着。一面也觉得害羞起来。她这么大个人,站在一群放肆胡闹的小孩中间,很尴尬地随便摆了摆双手──因为如果像木桩般的杵在原地,那更尴尬啊。
不上课吗?不教动作?那要学什么?小朋友的班级真的都是这样吗?就算是唱游,也要老师带领吧?
随便乱跳了一阵,何敏华的目光又移到那个孤独的小女孩身上。她长得非常可爱,也穿了漂亮的练习衣,可是,小脸低低的,跟其它玩得跳得正开心的同班同学有着天壤之别。
“好,接下来,要不要跟老师比赛?”一曲放完,年轻的陈老师朗声问。
“要!”尖叫声再度震耳欲聋,何敏华硬生生被吓一跳。
“那要注意看老师喔!”
终于要开始教动作了吗?何敏华全神贯注地看着,准备认真学习。
结果,陈老师只是伸了个懒腰,然后弯下来模模膝盖、模模脚趾,又坐在地上伸伸腿,甚至像小狈一样打滚……
“看谁做得比老师好,能滚得最像小拘?”
“我最像!”“是我,我像小拘!”“汪汪汪!”
何敏华尴尬到了极点。她到底要不要照着做呢?
然后,在仿一个前弯的动作时,她很丢脸地被“同学”──就是刚刚要上厕所的那个──给鄙视了。
只见小女娃脸一偏,很睥睨地对努力要往前模到自己脚趾的何敏华说:“阿姨妳碰不到哦?妳学我嘛,好简单耶。”
罢刚叫“老师”,现在就变成“阿姨”了?!
小朋友柔软度好,往前弯时,轻轻松松,上身跟腿可以密密贴住;可是何敏华再怎么努力,腿都快拉断了,还是只能勉强碰到脚趾而已。当下挫败到极点,连话都讲不出来。
这跟成人班有什么两样?也是跟不上、也是学不会、也是被嘲笑啊。
全班最不融入的,大概就数她,以及角落那个始终不抬头的小女生了吧。
上完了课,小朋友们做鸟兽散之际,何敏华实在忍不住,走过去在面壁的小女孩旁边蹲下。
“妹妹,妳不喜欢上芭蕾……我是说跳舞课吗?”
小小的头还是低垂,不吭声,好像没听到似的。
“我叫何敏华,妳叫什么名字?可不可以告诉我?”她继续努力,放软了声调,好生询问:“妳爸爸还是妈妈会来接妳?”
还是没响应,小脸面对着墙上的镜子,不看她。
何敏华真是太沮丧了。连在儿童芭蕾的班上都被排挤!好歹,她们也应该同病相怜啊。
外头都是来接小孩的学生家长。陈老师在外面把小朋友一一送到爸妈手中。待老师回来时,身旁多了一个高大的身影。
“叔叔!”那个安静了好久的小女生突然爬起来,然后跑了过去。
来人正是罗品丰,也就是推荐她转班到这里上课的始作俑者。他跟老师是朋友,两人低声熟稔交谈着,脸上都洋溢愉悦的微笑。
他们在笑她吗?何敏华一个人蹲在墙角,好闷好闷。
内向的小女娃被叔叔抱起,附在他耳边说了一阵悄悄话。罗品丰脸上的笑意扩大了,一双含笑的眼瞟过来,让何敏华突然莫名其妙地紧张。
“蜜蜜不用怕,那个阿姨不是坏人,她是叔叔的朋友。”他温声说着,循循善诱:“妳们是同班同学,要相亲相爱。叔叔不是有告诉过妳吗?”
蜜蜜不作声,乌黑的圆眼睛偷偷瞄了她一眼。
何敏华哭笑不得。她跟这个小女生变成同班同学了。最惨的是,她们俩大概并列这个幼儿芭蕾班的最后一名──
“今天妳们都跳得很好,下次也要加油!”娇小可爱的陈老师说着,一面提起她的包包准备要离开。
可能是何敏华多心,觉得老师看着她的时候,似乎在忍笑。
是真的好笑吧。老师可能从没看过手脚这么不协调的成人。
“老师,我想,是不是可以……跟妳讨论一下我上课的状况?”何敏华迎向老师,一脸惭愧地询问。
“妳很好啊,没什么问题。”老师笑笑说。“记得来上课就好。”
没问题?何敏华傻眼。她这样叫没问题?那其它小朋友都可以去报考太阳马戏团了。老师到底是人太好,还是标准太诡异?
“蜜蜜,跟老师说再见。”罗品丰哄着侄女。
“老师再见。”她终于开金口了,嗓音又甜又软,让何敏华听了,整个人都快要融化。
“乖。还有呢?要不要跟阿姨同学说?”
“阿姨bye-bye。”蜜蜜看着何敏华,小小声说。说完,又赶快把小脸藏在叔叔的肩膀上。
之后,何敏华独坐在空旷的教室里,午后阳光灿烂,木头地板还温温的。她望着他们离去的背影,一阵强烈的、说不上来的渴望涌上心头。
这种感受并不陌生。当她很想很想要一样东西,或是很想很想接近一个人的时候,就会出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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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对小女孩,好温柔。
何敏华非常清楚自己是何时心动的。就是看着他抱着侄女、很有耐性地、带着一点点笑意、轻轻说话的时候。
或许早就心动了,只是,到那一刻才强烈感受到。她对温柔的男人一点招架能力都没有。也许因为她很少是男人施展温柔的对象,所以特别渴慕。
面前桌上摊着涂鸦本。已经有好一阵子空白了,什么都没画;但最近,何敏华又有了提笔的心情。
她在国外读的是以烧钱著称的动画。虽然也试图找过工作,但都是临时的工读,做很末端的打杂而已。她梦想的工作职位StoryBoardArtist根本找不到全职,实习作牛作马了几个月之后,打工期满,就一拍两散了。
堡作泡汤,又被男友抛弃,匆忙打包回台湾之际,素描本根本就塞在行李箱深处;不过,奇迹似地,她这一阵子又把本子、彩色铅笔都翻了出来,空白的页面,也出现了涂鸦。
宽阔的街道,蓊郁的行道树。人行道上,有两大一小幸福的背影。爸爸牵着妈妈,妈妈牵着小女孩,女儿手上还系着鲜黄的气球,飘荡在空中,跟蓝天白云相映。空气间,全是甜蜜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