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父亲早上看了报纸之后,气得连话都不想讲,说要回房间去躺一下,结果才站起来,就昏倒了。
送到急诊室后,医生初步诊断是脑溢血,立刻通知家属、安排开刀。
漫长的等待,并没有在手术结束之后告一段落。他的父亲转到加护病房,-直到此刻,深夜十一点多了,还没有苏醒。
医生很坦白地说,三天之内部还是危险期,会不会醒来,会有怎样的后遗症,没有人知道。
这已经足够让她像被猛揍一顿,全身都发痛了,她的母亲还要追上来狠狠甩她两个耳光:
当然没有真打,只不过,那尖锐而悲愤的控诉所造成的效果,远远超过实质上的皮肉疼痛。
“你就不能安分一点?!不能找个稳定的工作,找个正正经经的男人交往?!要搞成这样?!”一字一句像是子弹一样,射进她已经淌血的胸口。“你爸爸从小花多少心思栽培你、教你,结果到头来,你让他这么失望、这么痛心!”
彼以情的手紧紧握成拳,她的指甲陷入掌心,却一点都不觉得痛。
她没有感觉,什么感觉都没有。只要有著洋女圭女圭般无辜而迟钝的武装,就可以当作什么都听不懂,什么都没办法伤害她……
“妈,不是姊姊的错,你不要这样。”临时取消通告赶到医院的尹浬,此刻也顾不得来来往往医护人员对他的注目礼,倾身过来,试图要化解。
“你也一样!”焦急,惊恐又愤怒的母亲,盲目地为自己汹涌的情绪风暴寻找出口,把一切都发泄在儿女身上。“大学不好好念,去当什么明星,演员!你爸爸对你期望有多高你知不知道?!你自己堕落就算了,还拖著你姊姊到处去,如果不是你叫以情去住你买的房子,跟一些三教九流的人来往,怎么会变成这样!”
“我买房子,是要给你们住的,可是你们连看都不屑看一眼。”尹浬的手也握成了拳,他的嗓音里有著压抑的愤怒。“姊姊在家里只能当受气包,从来不会反抗,我看不下去了,才叫她搬出来的。”
他们的母亲发出一声几近崩溃的悲鸣。“从小傍你们最好的,一点苫都舍不得让你们吃,哪里委屈你们了?现在长大了,却变成这样忤逆不孝,还反怪我们?!”
彼以情自己虽然已经像风中的杨柳一样颤抖著,却还是无法摆月兑长女、长姊的天性,站了起来,挡在弟弟和母亲之间。
“不要再说了。”她面对著出现在萤光幕前总有著灿烂明朗笑容、此刻却因为愤怒而微微扭曲的俊睑,坚定地说:“你出去,去楼下买点东西上来。妈妈晚上什么都没吃。”
“可是……”尹浬还想抗议,却在姊姊悲伤的眼光和坚持的语气中认输。“去就去,我马上回来。你自己呢?你要吃什么?”
“我……”
“我买好了。”一个年轻却沉冷的嗓音突然插进来。
不知道他是从哪里走过来的,也不知道他已经在旁边站了多久,顾以情他们都没发现。
罢出现的这位,身材、长相都和尹浬有几分神似,不同的是,却多了一股特殊的安静,内敛气质,眼神有著隐藏的危险光芒。此刻他只是静静站在一旁,却带给其他三人一股莫名的压迫感。
“顾以法,你干嘛突然冒出来?!”尹浬对著他吼。
“因为知道你再这样乱吠,也於事无补。”轻描淡写的一句,成功地让尹浬闭上嘴,只是龇牙咧嘴的怒瞪著他。
“先吃点东西吧,大家都饿了。”顾以情强迫自己吞下一切情绪,先张罗晚餐。“妈,你吃点面好不好?还是要吃便当?有热汤喔。”
“我不要吃!”一听就是完全情绪化的赌气回应。
彼以情的脸色不能更惨白了,而尹浬又准备开口发飙,不过顾以法比哥哥姊姊更快,他冷冷地说:“不吃就不吃,不过是你自己不吃的,不能说我们没有照顾你。”
“以法!”顾以情出声制止不开口则已、一开口就锐利得令人难以招架的小弟。“你们再这样的话,就统统回家去,医院不是吵架的地方。”
“我没有要吵架………”尹浬分辩。
“好,我回去。”顾以法却一口答应,顺从得令兄姊都吃了一惊。不过,他立刻加上条件:“我带妈妈回去休息。”
“我不要回去!我要留下来照顾你爸爸!你们走啊,统统都走!”
“现在这种时候,还要什么脾气?”顾以法毫不留情地说:“爸爸人在加护病房里,一天只开放两次让家属进去,你留在这里照顾谁?先照顾好你自己吧。走。”
两三下就制服了母亲,顾以法果然成功地把顾太太带走了。临去,只是冷静地扫了兄姊一眼。“有事打手机联络!”
“还是小弟厉害。”他们走后,尹浬重新坐下,耙梳过设计师精心剪出的短发,吐出口长气,“他一向对老爸老妈都很有办法,不像我。”
听出他语气中的挫折与沮丧,顾以情惨惨地扯了扯嘴角。“你以为我不羡慕他吗?我也希望自己有这样的能力。”
姊弟俩沉默了片刻。
已经深夜,加护病房外的长廊上却依然灯火通明,不时有医院里的人员走过。
彼以情累得连头都抬不起来,她乾脆弯腰,把脸埋在膝盖上。
“以情。”就在她快要睡著的时候,尹浬突然推推她的肩。
“我不想吃,你先吃吧。”顾以情模糊而疲倦地说。“让我休息一下。“
然后,她听见尹浬开口说话:“她只是很累,没事的。不过她整天都没吃东西。”
“你在跟谁……”诧异地抬头,刹那间,顾以情以为自己在作梦。
在她面前的,是一张熟悉的、线条刚硬、浓眉深锁的脸庞。
望孟齐。他正蹲在她面前,神色充满忧虑。
“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听说了。”他只是简单地说,伸手按住她搁在膝头的手。
略粗的掌心传来温暖,顾以情这才发现,自己的手是冰冷的。
她突然哽住了。张开嘴,却什么都说不出来。
一颗豆大的泪珠以优美的弧度滚落。红了眼眶的她,看起来好无助。
“喔喔。”旁边的尹浬却马上发出“大事不妙”的声音,他退了一步。“我……去买点饮料好了。你们慢慢聊。”
案母再严厉、再冷淡,她都一直很会忍;在家人面前,不,该说在所有人面前,永远都努力保持那个明朗的、甚至有点傻大姐的、不轻易低落伤心的模样。
可是,望孟齐一来,问了一句话,顾以情就哭了。
与其说是尴尬,不如说是惊吓:尹浬拔腿就跑,把姊姊留给望孟齐去处理。迅速矫健的动作,大概可以让所有帮他拍武打戏的替身觉得汗颜。
尹浬落跑的原因其实很简单,不过,这世界上知道的人并不多。
而望孟齐很快就会知道了。
?
也不算太快,整整过了二十分钟之后,望孟齐才开始领悟到:面前的人儿有著很惊人的特殊才能——
她一直在掉眼泪。
没完没了。脸蛋、套装前襟、手中捏的手帕,统统都湿透了,她还在哭。
这就是她弟弟避之唯恐不及的原因。尹浬很清楚,他姊姊绝不轻易掉眼泪,但是一哭就是来势汹汹,愈劝愈哭,眼泪像水龙头一样关都关不起来。
本来望孟齐想让她好好哭一场的,不过在确定已经超过半小时之后,他决定该喊个中场休息了。否则,有月兑水之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