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青雯静静睁开了眼。
微弱晨曦中,他的头俯在她手边。察觉到她微微的移动,顾以法抬起头,望入一双还带点睡意,却明亮澄澈的眸。
“其实不会痛,只是有点擦伤而已。”刚醒的沙哑嗓音,低低说着。
“妳的手是弹琴的,一点伤都不能受。”顾以法的嗓子也好不到哪去,熬了一整夜的他好像喝过一碗沙似的。下巴的胡渣参差,眼里有着血丝,可是,谢青雯却觉得他好性感。
尤其,那双总是深沉的眼眸里,此刻满溢的温柔……让她几乎醉了。
“再睡一下,我会叫妳。”他说。“抱歉吵醒妳了。”
“米丽……”
“我已经联络好了,天亮就可以行动,去接她回来。”
“天已经亮了……”睡意浓浓的呢喃。
“嘘,眼睛闭起来。”
她在五秒钟之后又跌回梦乡。
这一次,没有再梦到外星怪兽或坏人。
要到这个时候,谢青雯才知道,一向独来独往的顾以法,原来认识这么多人。
从清晨开始,无线对讲机就没停过,叽哩呱啦,每次通讯的对象都不同。他们讲的话谢青雯一句也听不懂。
“凹起来的,四只脚,短了!”杂讯中,传来中气十足的吼声。
“马尿要不要?还是要老鼠?”一个带有口音的男声也传来。
“螺丝六个,螺帽没有,还在调,大约八点五。”
谢青雯看着顾以法迅速地把必要物装进黑色提袋里,一面俐落回答着好像外星语言的问题。一切都在他掌握之中,老神在在的样子,她忍不住佩服。
“你真的知道他们在说什么吗?”上车之际,她悄悄问。
“知道啊,只是暗号而已。这是因为防监听,所以我们隔一阵子都会换密语系统。”他坐上驾驶座,轻描淡写回答。“我们先去确定诺玛没事,然后去接米丽回来。需要妳帮点忙,可以吗?”
“当然可以。我能帮上什么忙?”
“等一下妳就知道了。”
车子先来到了就位在附近的大安森林公园。早起运动人们正散去,众多阿公阿妈中,一个年轻妈妈抱着小孩站在转角,沐浴在清晨的阳光下,画面美丽,简直像是充满朝气的正面宣导短片似的。
而顾以法,居然车子开着开着,到那对母子旁边就停下了。
他下车,那个年轻妈妈对着他走过来。
怀里抱着的小男生绝对认识顾以法,因为看似两岁出头的他,一见到顾以法,马上伸长手像毛虫一样不断蠕动,想挣月兑妈妈的怀抱,奔向顾以法。
“小心一点,拜托,我就这个儿子,你不要带他去危险的地方。”年轻妈妈忧心忡忡地说。
“不会有事的。电话里不是都跟妳解释清楚了?”顾以法抱过小章鱼一样马上黏住他的男女圭女圭,低声安抚。
“妳好,我是顾以法的姊姊,这是我儿子,小名叫小山。”年轻妈妈转过头,对车内已经目瞪口呆的谢青雯说。“他是很乖的小朋友,请妳好好对待他……”
“拜托,只是带他出去走走,又不是要领养他,干嘛讲得好像要托孤一样。”顾以法摇头。
“你快点自己生一个,就不用每次都要借我儿子嘛。”顾姊姊圆圆的眼睛充满忧虑,愁容满面地说着:“让你姊夫知道了,你我都走着瞧……”
“姊夫不用知道。”顾以法用一手抱住笑咪咪的小山,一手伸出,“钥匙?”
啪的一声,一串钥匙打在他手心。
“雯子,我们要换车。”顾以法偏偏头,示意她看停在前面路边、打着临时停车灯的休旅车:“麻烦妳来抱这座小山,我还要拿东西。”
“原来妳就是『蚊子』啊。”顾家姊姊一听,圆圆大眼睛马上亮起来。“久仰久仰,我跟我弟,不是他啦,另一个弟弟,还有我先生,都对妳很好奇……”
“顾以情,妳可以走了!”弟弟立刻切入,打断姊姊太过热络的掏心掏肺。
好不容易送走了姊姊,顾以法吐出口大气。“抱歉,我姊就是这样,一兴奋起来就讲个不停。小山来,阿姨先抱你,舅舅去拿东西。”
“不要!”小山开始尖叫。“舅舅抱!”
“你听话,不然舅舅不带你去玩。”
原来他那种毫无商量余地的语气,是不管男女老幼都会乖乖遵从的。小山红红的小嘴嘟着,一只钮扣般的圆眼睛--跟妈妈简直一模一样--盯着谢青雯直看,研究半晌,之后,才不大甘愿地让谢青雯抱过。
彼家姊姊的车是豪华进口名牌休旅车。小朋友一上车,就很自动的爬上安全椅。顾以法拿出一大罐苹果汁,插好吸管给他。小山接过了,开心地喝起来。
“开这车不会太招摇吗?”谢青雯一面拉上安全带,一面忐忑地问。
“没关系。我的车其实有人认得了,要常换比较安全。”顾以法把重重的提袋放好,熟练地开车上路。
开著名车的他,和开着一辆毫不起眼的普通车子的他,完全没有两样。他把价值数百万的车开得像自己的跟监用车一样,风驰电掣。
沿着公园,转过弯,谢青雯远远便认出了回教清真寺。
绕了一阵子,在巷道里找到临时停车处。顾以法把车子熄了火,静待。
“我们……在等什么?”谢青雯忍了几分钟,忍不住发问。
“等小山。”顾以法手臂盘在胸前,气定神闲地说。
这家人实在太神秘了。谢青雯暗暗想。
又过了大约五分钟,小山有动作了;应该说,喝下去的一大罐苹果汁,开始作用了。
“舅舅,我要尿尿!”小山挥舞着小手,小脚也猛踢,试图引起大人注意。
“好,让阿姨带你去。”顾以法倾过身,靠在谢青雯身旁,指指清真寺旁边一栋外表毫不起眼的大厦。“妳带小山进去,上二楼。不管谁问妳,就说小朋友尿急、想拉肚子……随便妳怎么说,反正就是借厕所就对了,然后,找个印佣问问题。记得,不要问到台湾工作人员。就问诺玛是不是在那里,她好不好。就这样,没问题吧?”
其实谢青雯很忐忑,可是,骑虎难下了,她只能点点头。
“舅舅快点啦!”小山又在叫,快哭了。“快点快点!”
彼以法说好说歹才劝动小山跟阿姨去尿尿,谢青雯抱着他走到指定的大楼楼下时,他圆圆大眼睛里面已经含着泪了,可怜兮兮的。
事实证明,大部分的人会拒绝陌生人借用洗手间,不过如果是年轻妈妈带着漂亮小男生--小男生还急得哭了--那真可说是所向无敌。
手忙脚乱、紧张兮兮地完成所有任务,谢青雯抱着小山重新飞奔下楼时,心跳简直已经要超过两百,逼近衰竭的边缘。
一上车,顾以法就立刻开动车子,猛冲出去。“怎么样?”
“我,我看到诺玛!”谢青雯喘得要命,却根本停不下来,急急报告这个天大的发现,“她说她没事!你怎么知道她在那里?那是什么地方?安全吗?”
“台北市有两个外劳庇护中心,这是其中一个,专收容印佣的。”顾以法轻松回答,好像一切都在他的算计之中。“因为怕受过侵害或虐待的外劳持续受到骚扰,庇护中心的位置一向都是高度机密,门禁也很森严,尤其不可能让男人随便进出、靠近。而且,妳不亲眼看到诺玛没事,也不会安心,不是吗?”
她猛点头,用力按着心口,试图舒缓快得像刚跑完一千公尺的心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