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句话,重重地敲进了她心里。
再也无法维持坚强的表象,她低下头,嘴唇毫无办法地颤抖,双眼盯住自己搁在膝上、紧紧扭握在一起的手。
盯着盯着,慢慢的,模糊了。
一颗豆大的泪珠突然滑落,掉在她交握的手上。
“他不爱我……他从来……都不爱我。”她很小声很小声地说。“他只是个性太好,没办法看我一个人孤伶伶的……我妈那时又刚过世……所以他才……想照顾我吧……伊吕学长又催他跟我求婚……”
他对她,一直都只是学长对学妹、明星对崇拜者那样的感情。
只是怜悯。连求婚,都是别人催促的。
承认事实是多么难堪、多么痛苦!她这些年的努力都白费了。是年少时愚蠢迷恋的代价,
然而在那个时候,有谁知道--未来是怎样的?
又有谁能预料,命运将会怎样对待他们?
彼以法长长地叹了一口无声的气。
“算了,妳先休息吧,有什么事,明天再说。”他用自己的衣袖轻轻印去地脸上的泪痕。
“你、你还没说,到底谁、谁盯上我……”
“我知道。”他温和但坚持地把旁边的提袋勾过来,交给她。“去换衣服。妳先睡一觉,等妳睡醒再说。”
“可是……”
“去。”
她乖乖去了,换了充当睡衣的运动服出来后,灯光已经调暗,床单换过了,背景甚至还有轻柔的古典音乐。
她一听,便辨识出是她喜爱的孟德尔颂。
幽暗灯光中,他的轮廓还是那么好看,抱着床单正要出去,顾以法的嗓音低沉:“快唾吧,先别想了。”
“你……你要去哪里?”她握紧手中刚换的衣物,忍不住问。
“我就在门外。”读出她无言的恐惧,顾以法耐心解释:“外面沙发上。不用怕,这里很安全,有什么事情,我会叫醒妳。”
她在他的保证中默默点头,拖着疲惫的身躯躺上床。虽然一切都陌生,虽然未来充满难解的谜……睡意还是在一分钟之内淹没她。
第六章
“地下钱庄?”
棒天早晨,已经洗过澡、换过衣服--还是运动眼,很像要出门晨跑或倒垃圾--谢青雯端坐在办公室里老旧办公桌前,诧异反问。
彼以法懒洋洋瞄她一眼。“对。欠款一百二十万。借钱的人是柏景翔,时间是他出车祸前一个多月。地下钱庄的人得到消息,知道最近有一笔保险金下来了,所以又重新回来催讨。”
谢青雯瞠目结舌。“为什么他们会知道这种事?!”
“他们是很可怕的。要不然,怎么会被称作吸血鬼?”
“那你为什么也会知道?”谢青雯追问。
“我跟吸血鬼有交情。”他说得轻描淡写,谢青雯的脸色却褪成惨白。“不用害怕,只是业务上的来往。他们有时候找不到人催讨,会雇用我们去查行踪。这是所谓的商务征信,完全合法。”
“那……那我把钱先还给他们!”谢青雯猛然从椅子上站起来。“保险金在我这里!我有钱!”
彼以法的脸色一沉。“保险金在妳手上?”
她用力点点头。“两个礼拜前收到的,大约九十万左右。我先还这一部分好了,剩下的,我去想办法。”
“这件事,妳告诉过谁?”
靶受到他语气的凝重,谢青雯认真想了想。“只有柏爸跟柏妈,还有诺玛。就这样,没有别人了。”
“妳确定?”
她用力点点头。
彼以法的浓眉已经深锁。这出乎他意料之外。
“我一直以为,他们主要是想找柏家父母,顺便怀疑妳也有分到钱,不过,看来我是错了。”他的手指有些烦躁地在桌面上轻敲,思考着。“柏爸他们没有对妳说什么吗?比如说,有地下钱庄的人找上门?”
“没有。”说着,谢青雯突然顿了顿。“可是,他们有一直撵我走……还要我搬家!”
回想起那次的对话,谢青雯也愈来愈困惑。
平常他们两老虽不友善,挑剔又难伺候,却不曾像这样,很明确地要她离开,不要再来了。
何况,他们匆匆出了远门,柏妈还行动不便,这实在很不寻常。
“我其实已经查过了。”顾以法说:“他们跟邻居说是要回宜兰,可是,他们的人并不在那边。宜兰也没有柏爸的老家,这一切都是谎言。”
“谎言?”谢青雯还是站着,居高临下,盯住把长腿伸直、搁在旁边茶几上的顾以法。她心中的困惑渐渐被慌乱取代。“那他们到底去了哪里?会不会出事情?会不会已经被地下钱庄的人抓到了?”
“应该不至于。因为,昨天我在妳家附近,还有看到地下钱庄派的人走来走去。如果他们已经拿到钱,或是带走了柏爸他们,应该就不会再到那附近晃了。”
办公室里顿时落入沉默,只剩古董电晶体收音机里传来悠扬的乐音。
似乎被音乐声给唤醒,顾以法抬头说:“对了,我一早已经打过电话给董郁琦。她说妳可以过去练琴。董郁琦没跟家人住,所以随便妳什么时候去都可以。妳打算何时去?我送妳。”
因为还沉浸在困惑与担心中,她一时没听明白,茫然地望着他,“什么?你说什么?”
彼以法叹了一口气,斜过身子,伸长手,轻触她的眉心。“妳先别想太多,我会继续找柏爸跟柏妈的。”
没说出口的是,对于待妳这么不好的两老,为什么要这么忧虑呢?先担心一下自己吧。
门上传来轻敲声,小妹捧着热腾腾的早餐走进来。她先是诧异地瞪大眼睛,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
她老板跟客人……有肢体碰触!
好!虽然只是轻按她的眉心,不是什么火辣辣的纠缠,不过,已经很吓人了。
然后小妹惊呼起来:“那个……谢小姐,妳好早喔!”
“妳记得我?”谢青雯也一样惊讶。
“这是她相当令人讶异的能力之一。”顾以法坐回原位,闲闲地说。
“顾先生,你,你在夸奖我吗?”小妹开心得整张脸都亮了起来。
“不算,不过妳觉得是就是了。”
眼看平日要酷成性的顾先生,接过早餐后是先递给这位谢小姐,安排她坐下吃东西,关切之情流露在举手投足间的样子,小妹都傻眼了。
这位顾先生,连对他自己的哥哥、姊姊都没这么殷勤!
“看够了没?”冷冰冰的问题丢了过来。
“呵呵……”小妹傻笑了一阵,好不容易回过神。“喔,嗯,今天你早上只有两个客人。第一个是约九点。”
“两个?”顾以法回头,确认着:“妳确定?我记得只有一个约。”
“有插队的,他说是你以前的同学。”小妹开始挤眉弄眼。“你不是特别交代过,只要说是高中同学的,不管你多忙,就一律先插队吗?”
如果不是顾以法的表情突然僵住,尴尬得太过明显,神经并不大纤细的谢青雯,大概也不会注意到这话有什么不对。
注意到之后,她转念一想,就懂了。
他把她委托的事情放在第一位。
诧异的眼倏然抬起,直直望入他幽深的眼眸。
从什么时候开始,懒洋洋、凡事不在乎的他,会这么认真?
答案是,从相识之初,就是这样。
那些从不缺席的饼干、安静倾听的耐心、对他没有任何帮助的篮球赛,她委托的事情……
他总是静静守候,从不采取主动。但是在她开口时,却从来没有拒绝过她,甚至,把她的请托,意愿放在第一位。
她是个笨蛋。
要到这么多年以后,才领悟到,这些低调、不起眼的温柔相待,是多么难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