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这样的风云人物、天之骄子,居然在某次琴房旁的教室见过面之后,常常一而再再而三的,和谢青雯“偶遇”,还邀她去看篮球队练习、比赛,告诉她--自己最终目标,是想打一辈子的球。
当队中某个重要球员受伤之后,身为队长的柏景翔陷入了愁云惨雾之中。
联赛集训才要开始,他们已经折损一员大将,校内能打的好手几乎都在球队里了,一时之间也不知道找谁替补,柏景翔和教练都伤透脑筋。
“他已经一个多礼拜都这样了,脸色好沉重。”谢青雯愁着脸,报告柏景翔的困境给顾以法听。
又是同样的场景、同样的人;不同的是,已经从春天走过夏季,来到了秋深时分。谢青雯和顾以法继续他们社团活动时间的打混聚会,照例是谢青雯边吃饼干边说话,顾以法靠在窗边,有一搭没一搭地回答。
他一直是这个调调。眼睛望着窗外,懒洋洋的。偶尔看他在小记事本上写东西,大部分时间在发呆,答话也很简短。
可是,谢青雯一直觉得,顾以法很可靠。
他不曾批判过任何事情,也从不曾对她露出一点点不耐烦。不管她说什么,总是一脸无谓地听着。也许不像柏景翔那样反应热烈,不过,却有一种很令人放心的气氛,让她说着她想说的话,而不怕被笑。
“我看球队没什么问题啊。”半晌,他才懒洋洋地说。
“怎么没问题,问题可大了!”谢青雯把核果饼干塞进嘴里,努力嚼了半天,吞下去之后才说:“景翔学长要争取体育保送资格,这是他最后一次参加全国性比赛的机会,要是没拿到好成绩,那就没希望了。可是石头的脚伤好像很严重,还没集训就少掉当家控球后卫,情况很糟糕。”
彼以法没回应。他靠着窗边,继续眺望远处篮球场上的龙争虎斗。
谢青雯叹口气,找出面纸擦手,然后继续唠叨:“学长说,如果你来打的话就没问题啦,只是升高三了,功课重要,他也不好意思开口。”
说着,她偏着头,乌亮的眼睛带点疑惑,上下打量他。
“怎么了?”察觉她突然停下来,顾以法回头。
“你真的会打篮球吗?”谢青雯提出问题。“可是我看你一天到晚都摊在这里不动,还老是在吃饼干啊、糖果这类零嘴,感觉不是运动型的,好像不大灵活……”
彼以法瞇起眼,冷冷看她半晌。
“我国中跟柏景翔争过地区赛的冠亚军。”冰凉的语调,清楚表明了某人被看不起、相当不爽的心情。
“真的吗?!”神经有点粗的学妹陡然惊呼起来。“可是,景翔学长的国中是篮球名校耶!”
“我的国中也是!”顾以法火大了。“我看起来哪里不像运动型的?哪里不灵活了?妳说!”
谢青雯起身,手背在身后,狐疑地过来他身边绕了绕,左右端详了好一会儿。
确实,他个子高;确实,他身材不似一般男生,虽然略瘦,但是非常结实。只不过,谢青雯从认识他以来,看到的都是懒洋洋、回答慢吞吞、之前还有过腰伤、好像老公公一样的顾以法……
“看起来,体型、身材不能说不像,可是学长,感觉!靶觉很重要!”她辩驳:“你给人的『感觉』不像嘛!比较像是宁愿窝在家里打电动玩具、睡觉的那种。”
“好!”不堪被看扁,顾以法难得认真了起来。“妳不信是不是?那我就证明给妳看!”
这罕见的争执之后,结果是,顾以法独排众议,冒着被严厉的父亲、期望很高的老师们痛骂的风险,执意在高三加入篮球队,只为了帮同学兼死党柏景翔达成心愿--这是一个说法。
另一个原因则是,为了证明给那蠢如牛的学妹看看。
还有一个没说出来,大概也永远没人知道的原因,就是--
他不想看她发愁的样子。
就算她发愁的原因是为了另一个男生。
最后,他们做到了。那一年,由柏景翔领军、顾以法相助,两人合作无间,在全国高中篮球联赛中表现出色,过关斩将,打败了许多强敌,拿到第一名。
她永远记得那个日子。
凯旋归来的球队在升旗时接受校长颁奖,神采飞扬的柏景翔代表全队上台,英俊而耀眼,在全校师生面前,举起闪亮的奖杯,露出最灿烂的笑容。
时光要是能永远停留在那一日、那一刻,该有多好。
之后的庆功宴,谢青雯去了。连另一位同届的风云人物,也是柏景翔的死党之一,校鼎第三足--梁伊吕,也全程参与。
这可是谢青雯第一次有机会近距离接触这位校内名人。
一向文质彬彬的梁伊吕坐在谢青雯身边,微笑看着队员们疯狂大叫大笑、把运动饮料往教练身上倒、嘶吼喧闹的样子。
“这种感觉一定很棒吧。”嗓音醇厚优美的梁伊吕微笑说着,有点感叹。“他们彼此之间的紧密连结,是外人无法想象、介入的。”
“是啊。”谢青雯虽然没见过梁伊吕几次,但是,一向不大怕生的谢青雯很快便和他聊了起来。“尤其是景翔学长和以法学长,两人明明个性差那么多,可是居然是好朋友,真的很难得耶。”
“他们确实交情很好,很有默契。队友嘛。”梁伊吕转头,在学校餐厅惨白的日光灯照射下,他优美的五官闪过一丝兴味。“听说……他们跟一个音乐班的学妹颇有交情。我算是久仰妳的大名了。”
谢青雯的脸蛋突然开始觉得热辣辣的。
“我……只是……这谁说的……”
“柏景翔这个人根本藏不住话。不过妳不用担心,我不会乱说的。”梁伊吕保证着。“我们这几个死党,喜欢的女孩子类型都不一样,所以这次他们都对妳……我也有点讶异就是了。”
“喜、喜欢……”谢青雯这辈子结巴、说不出话来的次数寥寥可数,今晚居然便是其中之一。她扭绞着十指,窘得要命,心跳又快又猛。
喜欢?那个全校注目焦点的大帅哥,她私下偷偷崇拜得要命的柏景翔,居然会喜欢她?
不是别人,不是漂亮、成绩好、一天到晚在各项比赛得奖的音乐班班花董郁琦、不是隔壁班那位号称小黄蓉的甜姐儿、不是某某财团在本校就读的千金小姐,也不是那些跟在他后面跑、一个比一个青春亮丽的粉丝们!
是她!不怎么起眼、家境很普通、手提袋还是妈妈用碎布帮她缝的、被同班同学觉得有点寒酸的她,谢青雯。
受宠若惊,就是这种感觉,会让人晕陶陶,忘记了一切。
而这一晕,就晕了好几年。
那些年少青涩却无忧无虑的日子,过去之后,就永远不会回来了。
就像柏景翔一样。
“不要擦那些破铜烂铁了!”柏父粗蛮的嗓音突然很不悦地劈了过来,打断她的回忆。“打球有屁用?!打到世界冠军也不能当饭吃!早该把那些都丢掉的,不用擦!”
“叫『她』走啦,看了就心烦。”柏母看似在对丈夫说话,实际上是在赶人。
谢青雯听了,只能放下抹布,拿起自己的手提袋,安静地下楼,离开这个每天报到、却一点善意回应都得不到的地方。
她自己也不明白,这样坚持下去,到底有没有意义……
从柏家出来,谢青雯的肚子咕噜噜地叫了。
她思考着自己的晚餐该吃什么。也许把中午没吃完的便当热一热,加上昨晚的剩菜,就可以打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