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槌槌腰,好像很疲倦的样子,步伐缓慢地往老公寓方向走。
以前那个脚上彷佛有弹簧的女孩,不见了。
这次,顾以法追了上去。
他虽然有本事让被跟踪的人完全察觉不出他在身旁,不过,因为不想出其不意吓到人,他跟了一小段--大约五百步--之后,等两人转进巷子里,才出声。
“吃过饭了没?”低沉好听的嗓音响起。
谢青要好像完全没听见,还是继续往前走,脚步加快。
“不认得我了吗?上次不是才来找我帮忙?”语气带着点戏谑。“转头就不认人了,这好像说不过去吧。”
她猛然止步,转头,不可置信地瞪大眼。
“我以为……这里常常有人乱搭讪……”
“我可没有乱搭讪,我是看准目标才上前来的。”嘴角扬起,充满魅力,眼神带着一点难解的光芒,他重问一次:“吃过饭了没?”
谢青雯眨了好几次眼睛,才领悟过来。“你在问我?”
彼以法故意转头,看看四下,巷子里僻静幽暗,“别告诉我这儿还有第三个人。”
黑白分明的眼眸还是默默看着他,不回答。
以前,她是最容易被看穿的。以前,她什么情绪、什么话都藏不住。
“为什么这样盯着我?”顾以法问。
终于问出了一点反应。她摇摇头。“没什么。只不过……已经很久很久没有人问过我这个问题了。”
“什么问题?”
“就是你刚刚问的,吃过饭了没。”
简单的回答,配上她平板的语调,却让人觉得有一股难言的孤寂,慢慢浮现。
“一起吃饭吧,我有点资料要给妳。”顾以法指指巷子的另一端。“我的车在那边,停得满远的。”
谢青雯没有推拒,只是迟疑了几秒钟,就随着他走过长长的巷子,穿越马路,来到他车旁。
一路上,她的头都低低的。
“怕被邻居看见?”上车后,顾以法淡淡地问。“不用担心,我刚刚有刻意跟妳保持距离,应该不会有人注意到我才对。”
她欲言又止。好半晌,还是什么都没说。
车是非常普通的款式和颜色,以让人过目即忘为目的。四个车窗都装了窗帘,而且毫无花色与设计可言,显然不是装饰用的。
“这窗帘……是要遮太阳的?”她终于忍不住好奇,打破沉默,一面伸手模模材质厚重的暗色窗帘,还试着拉拉看。“真高级。我没看过这种车用窗帘呢。”
“特别订做的,跟踪的时候很方便。”顾以法轻描淡写。
“你真的常常跟踪人吗?”她的活力恢复了一点点,对这个话题显然很有兴趣。“就像电影里面演的那样吗?”
“我不知道妳都看哪些电影,不过,如果妳以为是像○○七的话,那我现在就可以告诉妳,一点都不像。”
“哦。”居然有点失望的样子。
彼以法忍不住嘴角上扬。
他们开远了,到更僻静的郊外。途中,顾以法还停下来买了两个便当。
“这家便当很好吃,我们在车上谈吧。”他把便当交给她时,是这样解释的:“这样比较方便,也很隐密。”
她接过了,却没有打开来吃。“你有得到什么资讯吗?还有,为什么会知道我在那里?”
“妳的作息很正常,除了去音乐教室教课,就是在家教学生。每天晚餐时间会过去柏家煮饭,准时出现,风雨无阻。只不过妳并不会在柏家吃饭,因为妳偶尔会到对面的面店吃面,也常常自己出门买菜。”
说着,顾以法把车停妥了,拿起矿泉水喝了几口。
谢青雯只是震惊地望着他。
“你……跟踪我?”她脸色有些发白。“为什么?。”
“要得到这些资讯,还用不上跟踪,只要跟左邻右舍聊聊就可以了。”顾以法耸耸肩。“我只是觉得有点奇怪。每天都过去煮饭,却不在那儿一起用餐……这不是有点像女佣吗?柏家明明有请外籍女佣。”
她的脸色更白了,不由自主往后缩了缩,好像想把自己沉进座椅躲起来似的。乌黑的眼睛,甚至流露出一丝秘密被说破的恐慌。
“我……”
彼以法没有继续。他看得出她的惊惧:
“先说正事吧。关于柏景翔,我搜集到的资料大概是这样。”他拿出放在口袋的迷你笔记本,翻开看了看,开始叙述:“大部分的朋友都和他在大学之后失去联系,猜想是因为女友以及功课的关系。他是体保生,甄试上大学后,学科跟不上,于是自暴自弃,极少去上课,听说在外与女友租屋同居……”
“没有这种事!我们只是租同一层房子而已。”谢青雯尴尬地抗议。
彼以法看她一眼,继续:“他大学念了六年才毕业,之后去高雄当兵。退伍之后换了很多工作,从推销运动器材到房屋仲介、拉保险都试过,可是一直不顺利,每个工作都做不长,可说是相当不得志。”
“那是因为他的专长根本不是这些!”她的愤慨显而易见,略显消瘦的脸上燃烧着怒意。“你问的都是哪些人?一定不是他的好朋友!”
“我说过了,他到后来和朋友都失去联系,没有人确定他到底在做什么。”顾以法做个手势,要她稍安勿躁。“然后他到人力仲介,也就是负责做引进外劳的公司工作,这个就持续比较久了,一直到他……”
一直到他车祸身亡。
话声渐弱,甚至没有说完,车内落入有些窒闷的沉默。
窗外夜色已经浓黑,微弱路灯的光映在挡风玻璃上,慢慢地开始闪烁。
原来,飘起毛毛雨了。几个小时前燃烧般的太阳,彷佛是不真切的记忆。
谢青雯深呼吸几次,努力平息情绪的波涛汹涌,努力提醒自己要淡然面对。她已经练习了这么多年,一定没问题的。
“你说的这些我都知道了,有没有什么是我不知道的?”
彼以法原来放在膝上的大手,突然握紧。
他的手很好看,修长而有力,线条优美。以前谢青雯就常嚷嚷,说顾以法有这么大的手、这么长的手指,不拿来弹琴真可惜。而她自己因为自小练琴,手指虽然不短,指尖却圆圆秃秃的,一点美感也没有。
这世上不公平的事情太多了。
就像多年过去,她虽然还不到三十岁,却已经觉得心境好老,简直是个未老先衰的前中年期女人了:可是,看看顾以法--
年少时的飞扬与青涩已经沉淀下来,配上他一直有的那股独特的慵懒,现在的他,散发着低调、却不容忽视的男性魅力。
这是谢青雯从来没想过的。
印象中,这个学长永远都与人保持着安全距离。好像很随和、很无所谓,可是实际上,他用满不在乎的态度、适时的沉默……拒人于千里之外。
今天,她无法忍受那样的保留。
“学长,无论是什么,都请你告诉我。”谢青雯坚决地说:“我相信此刻没有什么是我无法承受的。”
彼以法却突然笑了,“妳这么确定吗?”
他的笑容,从以前就这么懒洋洋的吗?眼眸还闪烁着一点点调皮的光芒?带着惊人的电力?他以前真的是这样的吗?
“柏景翔退伍之后没多久就听说订婚了,也就是和妳。相信这点妳也知道。虽然如此,你们却没有住在一起。妳开始每天到柏家报到,周末还帮忙家具店的生意,可是身为独子的柏景翔却很少回来,只把父母丢给妳照顾,自己却在外面花天酒地,还和别的女人租屋同居。”
闻言,谢青雯霍然转身,眼眸大睁。“什么引你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