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惟军。”那男子很客气地报上姓名。他英俊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只是一双深黑的眸子里,一直闪烁著复杂的光芒:“我是她的……旧识。”
再度来到金爽,已经是球季完全结束之后的事情了。
他们D队再度封王,在喧嚣的庆祝活动中,黎桦悄悄地缺席了。不用再担心东担心西,怕谁又拉伤、谁又旧创复发,她紧绷了好久的精神终于可以放松下来。
然后,可以专心忧虑别的事情……
她在入夜时分来到金爽茶艺馆,却发现今天茶艺馆外面停车场空空的,门口还挂著休息中的牌子。她在门口徘徊了一下,田可慈正好走出来,看到她,很爽朗地打招呼:
“嗨,好久不见了,今天脸色还不错。”
黎桦很想忘记前次见面时自己出的丑,她只好板著脸,当作没有听出田可慈话里的调侃之意。她清清喉咙:“今天没开门?”
田可慈笑了,她有点无奈地指指侧门:“厨房有个柜子倒了,差点压死我,东西掉满地,还把侧门卡住了。我正在想办法,今天就只好先休息。”
黎桦听了点点头,又忍不住问:“你需要帮忙吗?”
田可慈眯著美丽的凤眼,仔细看她一下,好像在打什么主意似的。不过随即又放弃似的摇摇头:“我想还是不要好了,就算我们两个合力,大概也搬不起来。”
黎桦扯起嘴角,这是田可慈第一次看到她笑。那张一向很严肃的脸蛋,有了爽朗的朝气,好像一直围绕著她的乌云突然散开了。
“要用到力气的话,我应该不会让你失望。”
看起来瘦瘦的黎桦,卷起袖子之后,田可慈只能瞠目结舌看著她一个人独力扶起倾颓的大柜子,把已经被压歪的门推回原位,然后很俐落地把堆了满地的杂物一一归位,还帮她移开大木头桌,把垃圾整理好,轻松地提起两个大袋子,往外走。
深秋的凉夜里,黎桦努力工作,还出了点汗。到全部整理妥当之际,田可慈已经泡好了一大壶水果茶,递给抹著汗的黎桦。两人捧著香喷喷热腾腾的茶,在侧门外台阶上坐下。面前小小停车场旁的路灯洒落灯光,照耀著空旷的停车场。她们安静地坐了一会儿,品尝著又酸又甜的水果茶。
“这里以前是我家,我从小在这里长大。”田可慈突然说。她雪白精致的瓜子脸上,有著淡淡笑意,一双明眸透出聪颖的光芒。“搬家以后,我还常常觉得只是暂时搬走,以后还要搬回来的。没想到现在回来是回来了,不过,不是以前想像的样子。”
黎桦看看她,没有插嘴。
“我爸一辈子的心愿,就是退休以后开家茶艺馆,闲来跟老朋友泡茶聊天……不过他的心愿,现在只有靠我帮他达成了。”说著这样的话题,田可慈的口吻却依然开朗,她耸耸肩:“要不是为了他,我也不用这么辛苦……看来真的该找个工读生了,今天下午那个柜子倒下来的时候,我还以为会命丧当场呢。”
“你跟你爸爸以前感情一定很好。”黎桦盯住自己捧在手心的茶杯,低声说。
“也还好啦,普普通通,不过我没帮他照顾好这家店,他会死不瞑目。”田可慈还是那样凉凉的口气。“对了,你住这附近吗?不然怎么常常看到你?”
黎桦犹豫了片刻。不知道为什么,她突然发现自己在回答田可慈的问题:“我其实住得满远的。只是……我爸住在附近。就是再上去一点的安养院。”
“喔!”田可慈恍然大悟:“你是常常来看你爸爸?真孝顺。”
“不,我一点也不孝顺。”一股莫名的冲动,让黎桦一反平常沉默冷硬的惯性,开始低低倾诉起来:“我不孝顺,我不是好女儿,我知道他根本不想看到我。他中风以后没办法讲话,可是每次看到我,都很不高兴的样子。他一定在怪我,我知道,还有我妈……”
最奇怪的事情发生了,面对一个不算顶熟的人,黎桦居然发现自己眼睛开始模糊,然后,鼻子发酸,她只好停下来,不让破碎的嗓音透露出她已经快要哭出来的这个秘密。
她努力地要继续说下去,强迫自己要恢复正常,却完全没有办法控制自己。为了掩饰,黎桦捧起茶杯,灌了一大口已经不再滚烫的水果茶,灌得太急,呛住了,她开始猛烈地咳嗽,咳得头晕眼花,刚刚在眼眶里打转的泪,就这样滚落。
莫名其妙,这一切都莫名其妙。
田可慈只是按著她的肩,等她平静下来。
“我一直觉得你好像在忍耐什么。”田可慈的手很温暖、很柔软,按在黎桦的肩上,带著一股安定的力量,像个大姊姊一样,温和细语:“没关系,你想说就说出来,不想说就算了,不用太勉强啦。”
两个刚结识的年轻女子,就这样坐在路灯下,好久好久,都没有人说话。手中捧著的水果茶从热转凉,旁边大马路经过的车声也渐渐稀落,夜风愈来愈冷,天色晚了。
“我……”终于,黎桦略哑的嗓音,有点尴尬地打破了沉寂:“想问你一件事,可以吗?”
“可以啊,你问。”田可慈说。
“你真的要找工读生吗?”沉吟片刻,黎桦下定决心似地说,她略红的眼睛坚定地看著有点困惑的田可慈:“我来帮你,怎么样?我的力气很大,打扫或整理店里是没问题,你可以教我泡茶。”
田可慈美丽的凤眼眯了起来,弯成笑吟吟的弧度。
“好呀。”
当田可慈发现这个老穿著运动服,每天傍晚面不改色地慢跑两公里当作例行运动,总是一脸冷漠的新任工读生居然有日本硕士学位的时候,大呼受骗了。
“你干嘛来当工读生,你绝对可以找到更好的工作啊!”田可慈趴在柜台,玉手扶著额,很无奈地看黎桦冷著脸在搬桌椅擦地板时,忍不住说。
“我想当工读生。”
又是面无表情的回答,田可慈已经习惯了。
不过,看著黎桦擦完地板擦桌子,把所有的桌子擦得一尘不染以后,又去擦椅子,当每张椅子都闪闪发亮之后,她又想回头去擦地板的时候,田可慈终于又发话:
“我说,阿桦,你今天怎么了?你爸又瞪你吗?你好像很烦躁的样子。”
每天中午开店前都会就近去看父亲的黎桦,果然听田可慈这样一问,就不由自主地皱起眉。不过她决定装死到底,就来个充耳不闻。她抓著菜瓜布走去水槽,开始刷已经很干净的水槽与流理台。
她必须找点事情做,以引开注意力,不要去想顾惟军这两天要开刀这件事。
不要想。不要去想就没事了,反正……
叮铃铃铃铃!
电话响的时候其实还没什么,只是有如惊弓之鸟一样,被电话声吓得差点跳起来的黎桦,才让田可慈大吃一惊。
一向擅长压抑,不擅直接表达感受的黎桦,今天是怎么回事?
啪啦!一个杯子随即被碰掉,当场砸得粉碎。田可慈握著话筒,很诧异地回头看著强自镇静的黎桦。
“阿桦,找你的。”看她神色不对,田可慈加了一句:“你没事吧?那个杯子我来收就好,你接电话吧。”
结果电话接过来,是高致勤,他很闷地问黎桦有没有空,能不能陪他去医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