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最好,正好来讨论一下你要开刀的事情。”何医师又回头找出顾惟军的病例资料,认真地想征求黎桦的意见:“他这个右膝的前十字韧带,要开第二次了,我怀疑上次是绑太紧;还有,这是他半月软骨的片子,之前韩立言的意思是……”
黎桦的注意力马上就被吸引过去,她微皱著眉,认真检视著手上资料,与何医师低声商讨了起来。
彼惟军倚在门框,懒洋洋地注视著她的背影。膝盖的抽痛一阵阵袭击著他,却比不上胸口的刺痛感。
为什么?他只想问这一句。
她不是有手腕、会玩弄人感情的那种女子,他确定在自己怀中的她,至少当时,绝对不是虚情假意。
然而,为什么?
黎桦却不肯看他,不肯回应,整个人又缩回那坚硬的壳里面,不再与他有交流或联系。
“球季一结束就开刀,休息两个月,春训之前可以恢复……”
讨论到一个段落,黎桦以为顾惟军已经走了,因为无声无息了一阵子,结果一回头,才发现顾惟军还是倚在门口,完全动都没有动。
那张瘦削了些,更是刚硬的男性脸庞,有著罕见的疲累刻划在眉宇间。眼眸深邃,看不出喜怒哀乐,只是安静望著她。
曾经亲密到身心都紧紧相依的爱侣,此刻隔著一小段距离,遥望彼此,却仿佛陌生人一般,连寒喧问候都不知道从何开始。
“顾先生,请你来这边一下,我们要帮你注射喔。”护士小姐过来找人。
黎桦毫无办法地注意到,他重心放在左脚,走起路来略跛的姿势。
罢刚看了资料,她的心一直在绞痛。伤势又恶化了,开第二次刀是不得不为,沾黏的情况有点严重,他……到底有没有好好照顾自己呢?
彼惟军转身要离去,走了几步,差点跌倒。黎桦用尽全力才克制住自己,没有冲上前去扶他,任由何医师过去帮忙。
彼惟军低声道谢,他扶著何医师的肩,略略回头,看了她一眼。
没有怨气或恨意,只是很平淡的一眼,带著一丝疑惑。
为什么?
再铁石心肠的人也受不住这样的眼神,她望著离去的高大背影,只觉得一阵晕眩,硬撑著走到电梯里,却再也撑不住,只能扶著墙喘息。
没事的,一下就过去了,没事的……
“你还好吧?咦,我是不是认识你?”拥挤的电梯里,一个女声有些诧异地在她身旁响起。
黎桦本来不想理会的,却在看到发话者的脸时,也愣了一愣。
这张带著古典美的瓜子脸……怎么有点熟悉?
“我知道了,你昨天还来过我们茶艺馆嘛!”美女爽朗地揭开谜底:“我是金爽的老板。怎么会在这里遇到你?真巧。来看病吗?”
“不是……”黎桦深呼吸几口,不知该如何解释。
“你要不要坐一下?脸色不太好。”旁边一位穿著白袍的女医师轻声说。
那医生更是清丽美貌,一双温柔的大眼睛认真地看著她。黎桦浑浑噩噩被她们两人合力带出电梯,到旁边候诊处坐下。
“刘医师,刚刚陈医师来找你喔!”有人上前转告。
“你去忙吧,我等一下就回去了。”金爽的老板娘对美女医生挥挥手,转过来关切地问:“你还好吗?”
“我没事。”黎桦苍白著脸,强打起精神。
“那好,这是我的名片,其实就是店里的啦,你有空常来坐。”她塞给黎桦一张名片。
看著那张雅致的小小纸片,黎桦毫无办法地想起,在北海道那个大雪纷飞的城市里,札幌百货公司的咖啡座,就像这样,他与她偶然重遇,她被迫给了他一张名片,然后……
其实她没有发现自己已经把下唇咬破了,是本来要离开的金爽老板田可慈,看到她脸上虽然有著冷漠倔强的表情,却……
“你真的没事吗?哪里很痛是不是?要不要紧?”田可慈有时候也很痛恨自己爱多管闲事的毛病,可是她实在没办法把一个脸色白得跟纸,还微微颤抖的“非陌生人”就这样丢著不管。
那么简单的温言询问,就让黎桦几乎崩溃。
已经撑了这么久,总是习惯处在一大堆粗鲁男性中间,总是努力忘去自己的性别与脆弱,她其实很累很累,只是自己不知道。
“我没事……”黎桦深呼吸著,想要站起来,两腿却完全使不上力,只能又软软坐回原位。
田可慈也不再多问,她只是安静坐在黎桦身边。附近还有很多挂了号等著要看病的人们,电子语音叫著号,黎桦把脸埋在手心,手肘撑著膝盖,她一直在努力使自己平静、正常一点。
也不知道坐了多久,号码都已经叫了好几轮了,黎桦才疲倦地抬起头。她很惊讶地发现,那个有著一张雪白瓜子脸的田可慈,居然还在她身边。
“你好一点了吗?”看她抬头,田可慈马上关心地问。
黎桦讶异得讲不出话来。然后刚刚那个美女医生也回来了,手上有一杯热茶,她把茶递给黎桦。
“喝一点,会感觉比较好。”刘萱很温柔地问:“要不要我帮你看看?你感冒吗?还是有什么别的下舒服?”
黎桦楞楞地捧著茶,只能摇摇头。“我……我没事,坐一下就好了。”
“那就喝点茶吧。”田可慈不愧是茶艺馆老板,她探头看了一下,随即皱起柳眉抱怨:“你这是什么茶?茶包泡的?真粗糙。”
“别嫌,改天去你那喝好茶。”刘萱还在忙,她打过招呼又要走了。“我要去看诊了,若是需要我,打呼叫器找我。”
黎桦乖乖地把热茶喝完,果然,连冰凉的手脚都回暖了。她的脸色明显地好转许多,凤眼里也重新有了神采。
“嗯,现在看起来就没问题了。”田可慈把乌亮的秀发拨到耳朵后,她温暖的手按著黎桦的肩:“你真的没事了?”
“没事了。”黎桦深呼吸一口,点点头。
而刘萱看门诊看到一个段落,出来透口气的时候,发现田可慈跟黎桦都已经离开了,她觉得放心了些,因为可慈一定会确定黎桦没事才放她走的。她的死党,老同学田小姐的个性,就是这样。
她看看表,正想去吃饭的时候,旁边突然有人叫住她。
“医生。”
那个嗓音很低沉,很有磁性,却很陌生,刘萱有点不解地左右看看,确定是在叫自己,这才回头。
回头,便看到一个高大而霸气的身影。那张黝黑而刚毅的面孔有点熟悉,不过刘萱想不出自己曾在哪里遇过他,只能客气地笑笑:“有事吗?”
那个有著运动员体格的男子沉吟了片刻,迟疑著,眼眸闪烁。
刘萱很有耐性地等著,她觉得这男人不像是要搭讪或认错人,而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要问她。
“刘医师?”他看了看刘萱医师眼上面绣的名字。“你……认识黎桦?她……怎么了?”
言词闪烁,声音也压得低低的,刘萱却马上知道这在问谁。为了确定,刘萱微笑反问:“黎桦?黎桦是谁?”
“就是刚刚跟你讲话的,你还带了一杯茶给她喝。”男人专注地望著刘萱。“她……有什么不妥吗?”
刘萱噗哧一笑。这男人的问法,好像以为黎桦得了什么重病似的。再怎么说她不过也只是个耳鼻喉科的医生,病人看得最多的是感冒、喉咙痛,他实在不用这么忧虑,何况,黎桦又不是她的病人。
“她没事,只是好像情绪一时很不稳定而已。”刘萱以她的专业知识大胆判断。忍不住又问:“先生,请问你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