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真的。”初雪叹息似地呜咽道,“越相处,我越能发觉我们之间的不同。你从来不在乎金钱,花钱如流水,无法想像会有人舍不得花一百元喝一杯咖啡。你习惯了冬天有暖气、夏日吹冷气,想像不来会有人在夏日热得像只狗吐舌头,冬天非得紧紧抱着别人,彼此取暖,才有办法睡着。”
迈克眉头愈蹙愈深,听她凄楚地又说:
“你不知道吧?我是因为没钱配新的隐形眼镜,迫不得已才回Loungebar去拿的。其实在食盐水里泡了大半个月而没有清洗的隐形眼镜是不能再戴的了,可是我还是冒着可能吃亏的危险去拿,为什么?这就是为五斗米折腰的实例,这就是金钱的魅力,这就是我们之间最大的不同——”
迈克不等她归结,抢着说:
“这些都是生活上的差异,是不同的环境、背景产生的不一样,这都是可以被克服的。”只要我们够相爱。
初雪像是想笑,最后还是悲哀的摇摇头,“所谓习惯,就是日积月累慢慢养成的,一时半刻要改,哪那么容易?你现在会妥协,是因为你正喜欢我,但是终有一天,你会厌倦、你会受不了,你甚至可能会开始怀疑忍受我到底值不值得!”她伤心地、语气强烈地说:“我不要,我受不了那一天,你了解吗?”
“我不懂。”迈克断然道,“你刚刚说的全是假设状况,天知道那一天什么时候会来临!也可能没有那一天呢?凡事总得试过才知结果,这不是你告诉我的?”
初雪窒了一下,然后冲口喊道:“就算是我后悔了可不可以?我后悔了,行吗?”
“不可以。”迈克轻快地回答,“覆水总是难收。更何况,你应该没有这么胆小吧?”
初雪泪盈于睫,望着他,长长的睫毛不停颤动,久久,听见她幽幽的声音在室内回响:
“或许,是爱情让我懦弱了。迈克,就让我们到这里,好好的散,难道不好吗?我不希望到最后,我们要在怒吼、争吵、诅咒、痛恨彼此的情况下分手。我希望,最少我们还能保留一点美好的回忆。”
有很长一段时间,迈克定住不动,时间长得初雪以为他突然变身成木头了,他却突然低低笑了起来,是从来没听过,很刺耳、很奇怪的笑声。
“平静吗?你以为我现在很平静?”
“迈克?”初雪怯怯的唤,不自觉后退一步。
“好好的散,哈……好好的……如果要走到这一步,当初我们就不要开始,岂不更愉快、更完美?”他火大的吼,“好好的散?笑话!你以为随便告诉我一个藉口,一个见鬼的理由,我会那么容易就放手吗?是这样吗?”
随着吼声,他双手撑在桌面,冲动地用手掀翻了桌子。厚厚的原木桌被翻倒,酒瓶、酒杯、牛排调味酱散落一地。
初雪惊呼一声,来不及阻止,眼睁睁看着迈克踢倒高背椅,冲歪沙发,把酒一瓶瓶砸向厚实的防音玻璃。迈克疯狂地捣毁室内的动作,触动尽责的警报器,尖锐的声音响彻云霄,初雪不可遏止的跟着尖叫起来。然后,她看到迈克举起了那瓶他说酒柜里最佳的珍藏,她突然停止尖叫。
迈克在那一瞬间顿住动作,回过头来看她,初雪小脸上尽是惊惧害怕的表情,他僵直了身,然后慢慢的放下那瓶BIONDISANTI。
警报器应该被佣人关掉了,室内有一段时间恢愎安静。
“迈克?”初雪怯怯地靠近。
“不要以为我会接受这种莫名其妙的分手!”他又吓到她了!看她猛地又倒退一步,他苦苦笑了一下,“我不接受!懊死的!”
他咒骂一声,然后夺门而出。
“迈克……”初雪抬起手,又颓然放下。她慢慢在地上蹲下,拾起一块酒瓶碎片,破片里还有残留一点酒液,破片边缘还有一些红色……是血!迈克……她还是伤了他。
她默然地把破片放回地上,转身走进卧房,机械化地开始打包自己的东西。
其实,她什么也没剩下了,就只有那个烧坏的吉他、龙猫布偶和452封半的信,可笑的是,这几样东西还是迈克帮她抢救回来的。
迈克还帮她买了许多物品,衣服、寝俱、CD、鞋……他帮她买了二十六双鞋,各式各样的,说是让她穿到一百岁。初雪慢慢把那双收在鞋柜深处的布头鞋拉出来,平底布鞋是老了以后穿的。
他还帮她想好变老以后穿什么鞋。
他们本来计画要过一辈子的。
迈克……为什么老天要开这样的玩笑?她不过就想找个人,陪她回北海道耕田、种苹果,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但是一向放荡难拘的迈克,他活得自由潇洒、养尊处优,他怎么受得了日复一日单调乏味又艰苦的农村生活?
他连一本重书都懒得拿,非要搁在桌面,一页页,用没做过粗活的修长白皙的手指去翻。他光听到北海道没有抽水马桶就蹙眉头;他会天真的说怕冷可以就像候鸟一样飞来飞去;他做不来粗工,她也不忍心……
既然不适合,就该早早分开,长痛不如短痛嘛!她做得正确,她该称赞自己决断明快,有魄力。
她没有错,要怪就该怪命运,怪他们计画得太早,体悟得太慢……
眼泪一颗、两颗,无数颗落在鞋面鲜艳的布鞋上,初雪最后俯来,像个婴孩般,嚎啕痛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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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亮了,太阳出来得很早。
迈克记得他由家出来时是夜里八、九点,他漫无目的,只记得自己沿着海岸线往前直走。要走到哪里?他反问过自己,竟然没有答案。一路上,他就这么一直自问,一直走。
其实这种日子他很习惯,碰见初雪前,他一直是这么过日子的。却在碰见初雪后,才知道自己原来过得如此荒芜、如此空茫。
不同?或许初雪说的对,他们的确不同,她是一朵娇艳的花儿,正迎太阳开放;他却像一摊烂泥,无可救药。
无可救药?这句话好熟,谁说过?对了,老头就曾经这样骂过他。迈克自嘲地微动脸皮。现在看来,他骂得对极了。
现在呢?迈克突然站定脚步,茫然四顾,他已经走离海边来到大街,街上人来人往,好像都有目的。他呢?他该往哪里去?
老头在市区也有房子,一样很大、一样空洞,他不想回去。初雪刚和他吵翻,现在回去也不合适。常去的夜店下午四点才开;回公司,准让榆叶嘲笑……迈克茫然立在街头,发觉自己居然无处可去。
“呵呵……”他突然不可遏止地低低笑了起来,愈笑愈大声,愈笑愈疯狂,过往行人都拿一双看疯子的眼睛看他,更多人对他瞠目而视,避之唯恐不及。他全无所觉,兀自发笑。
“大哥哥,你在笑什么?”
他忽然定住,睁眼去看,在他的面前站着一个好小的小孩,五岁还是八岁,总之是好小。
“大哥哥,你在笑什么?”他重复问。
迈克认真地歪头想了一下,“我……我不知道。”
“为什么不知道?你笑得很大声耶!”
是吗?他笑得很大声?
“阿强,不要跟不认识的人讲话,赶快过来。”
小孩的妈妈在叫,他答应一声,回头对迈克建议道:
“大哥哥,如果你不知道自己在笑什么,医生可以告诉你喔。”
“医生?”
“对,医生很厉害的,也是他们治好我。虽然他们会给我打针,好痛好痛,可是他们把我治好了。”迈克专注地听他说。